有一阵干燥的风夹了大片大片的金黄灿烂地拂过接近麻木的身体,手上一阵无力的颤抖,蒙了一层细密尘埃的指南针终于彷徨从指间落下,齿轮的声音安静消失,掩埋在那无缘的沙粒中,只余一点水样的灿烂光芒,深浅不一,刺目蒸腾。
看来......是要迷失在这安静的沙漠里,就此无法触摸那些灯彩虹霓的喧嚣。
他并不是软弱的人。他已经失去了向导,也失去了马匹,他的水壶里还有小半壶水——将近一周,他以他惊人的毅力和控制力保留下所有的可能,却不知还能支持多久。
连最后的苦笑也扯动不出来,手冢国光终于长长地叹息,连着那沙子在风里摩擦的声音,半跪坐了下去,任凭那明晃晃的天裹了灰白的云,投射出炙烤的热量,融化瓦解掉心里残存的期待,他跪坐在沙丘上,等待这连着天地的铭黄将自己尘化,灵魂安息在落寞的圆日,偶尔叹出一丝扶摇直上的烟。
他的世界在希望一点一点流失时逐渐涣散,他是队伍里值得倚靠的首领,他是庇护所有人的翅膀。
但是,他也会有脆弱,虽然在他习惯性的坚持力与韧性下,这些脆弱都封闭在了波澜不惊的心河,在绝对的孤独和深沉的绝望下,他依然也会有近乎疯狂的动摇。
他是英雄,他只不过是凡人。
他没有办法挽救风暴肆虐的灾难,他本来扛着、挽着、拖着许多虚弱的人,他们却一个个离他远去,剩下他一人,沉默地,独自地抵抗着所有。
他的眼前越来越白炽,越来越明亮,干裂的皮肤逐渐失去了疼痛的知觉,他缓缓合上修长的眼。
乱梦终是醒,浮生最在心。
清亮的眼镜斑点着反射或者透射这满世界的光芒,终于,它在半空里打了个旋,清晰地落地,然后有宁静的风吹过,温柔地将它半掩。
也许,一切都是不曾发生。
依稀有铃声清脆遥远,自云间天边而来。
拈花的手指神秘,唇畔的轻笑大彻大悟,一些映照着戈壁孤城的东西从它们本身渗透出来,轻灵地歌。
手冢蹙紧眉,长的睫毛抖动片刻。
他听到了铃声。
是驼铃吗?心头刹那欣喜,明亮的希望清凉地流淌而过。
驼队吗?
人吗?
救援队吗?
他没有睁开眼——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担心睁眼后的失望——总之,他感觉着风吹着刘海擦过额头,他听到了风一般旋转的铃声。
紧接着,如同听到了最活泼的溪流和雨滴洒在干涸的地,有最美丽的生命的声音,以最独特的形式,在他周围跳跃。
这声音在欢笑,在奔跃,在轻吟,在流淌,在宣泄。
他虚脱,于是也轻松。
他睁开眼,看见了柔软透明的长纱的一角,拂过他的面。
惊鸿一瞥。
那是蜻蜓的翅膀,翩然潇洒。
那是月晕的光圈,轻柔交错。
手冢国光感觉到了最幸福的光。
他勉强撑起来,仰起头,然后睁大了眼。
无人的半空,无边的大漠。
黄沙飞扬在远处,他的头顶,有修韧的女子,鬓间是烂漫的花,盘绕飞翔,双臂白皙,松散自得地缠了一段长长的纱,有万花飞落在她身边,伴随着无意却悠长的舞。
她的双踝和腕间挂了悠扬的铃,自云的上方,轻柔妙曼。
她仿佛没有看见沙丘上惊愕的人,她也许只是从那遥远深幽的洞窟里,感觉到鲜艳的风,聆听到福泽的音,身体就那样自然地飞起,手脚不自觉想要......起舞。
花鸟虫鱼,人世沧桑。
手冢逐渐放松了紧瞪的眼,他感觉到的是无尽的可能与安详。
心与身,内与外,净与染,真与妄。
她的身体随着飘扬的尘埃和菩提的未知在旋转。她那么专著,那么认真,那么安定。她的动作幻化出日月星辰的无奈,勾勒出佛我僧俗的忧伤。
风在消散,日在阻挡。
一切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也许是瞬间,也许是万年。
手冢国光疲惫却不再烦躁,看着这万般高深的领悟逐渐在变淡,在消失,仿佛是海市蜃楼,虚无缥缈。
这些繁复宁静的景象终于要淡化在天地的边界。
那舞蹈的人突然停下。
她若有若无,向着这里深深打量了一眼,终于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手冢微微感觉到震撼。他继续坐着,看沙砾毫不在意地经过自己面前。
他盯住这浩瀚的大漠,他的生命还在远处,他没有理由放弃许多还未及的美丽。
有不同于沙漠低吟的声音细细碎碎传来。
这一次是驼铃。
他微笑,艰难地站了起来,看见一队热烈的驼队笑闹着出现在日落的不远处,似乎是热情奔放的,当地的风俗旅行团。
驼铃沉稳的声音随着风那么长,那么响,他们好奇地靠近这个满身尘土的异国旅行者慢慢戴上他的眼镜。
他的微笑逐渐合上,他看见高高坐在最前面骆驼上的女孩子,笑靥如花。
她和着那些随性的铃鼓敲出的拍子,唱着维吾尔语的歌,年轻飞扬,她的眼睛,好奇灵动,深深地在打量远处的景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