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的没落从来不是因为什么祸国殃民的美女，也不是因为什么暴虐无常的君主。系统性的危机是王朝没落的根源，在这时，礼崩乐坏，经济崩溃，政府的管理失控，这是单纯的道德无法补救的。
就像现在戍守皇陵的这支部队，随着王朝没落，待遇一再削减，士兵已经不得不放弃信念，向生活屈服。他们不像驻守城市的军队或者各级官吏有着各种渠道的可以得到“津贴”，一只守陵的部队，终日相伴的是地处偏僻荒芜却又满是气势恢宏的建筑的皇家陵寝，荒诞不经却又渗人的鬼怪传说。或许陆续有人可以结婚生子不至于生活太苦闷，但是他们将和营造陵墓的工匠一样，被严格管控限制居住区域，世代相传成为守陵人，在生与死，阴与阳的边界，上演另类“殉葬”的悲剧。
此刻，作为守陵太监的小跟班，小宦官国泰已然抵达孝陵卫驻地，这是一座勉强称得上军营的地方，军容还算齐整。守陵军队虽然不用像边镇那样厮杀不断，会有生命危险，理论上他们可以拿到五两饷银，但也常被欠薪。自从泰昌皇帝足额发过一次饷银之后，饷银越来越少，已经严重影响士兵的生活水平。许多人开始从事副业。
一阵紧密的锣声响起，这是紧急集合的命令，军营各处的士兵迅速集结，士兵从四面八方赶来。国朝动荡，烽烟四起，许多军队都被抽调应对辽东和各地流寇，能凑齐这只配备相对齐全没有调动的守陵部队已经是在崇祯皇帝关照下的结果了。
“弟兄们，有不长眼的盗墓贼把主意打到了咱们头上，惊扰了先帝陵寝，都给我把眼放亮点，真让他们得逞了后果多严重不用我说，到时候大家一起给先帝殉葬就是。不想死就把这群盗墓贼全干掉。出发！”
而此时的德陵，神功圣德碑四周，布满了胆大妄为的流寇，摸摸这里，敲敲哪里，四处搜寻机关密道。十二米见方的平台上，罗汝才和身边的青年文士却并未行动，两人站在高达五米光滑如镜的神功神德碑前面，罗汝才冷眼打量着四处搜寻的“盟军”，而青年文士则无奈地看着肆虐的流寇。他们原本大都处在社会底层，农民，手工业者，小商人。赋税徭役本就繁重（明代实物税一度很低，明初朱元璋一度标榜效法先贤，定到十五税一，三十税一。但是人身束缚却更为严重。重农抑商，按职业分籍部分行业子孙世代承袭限制转行。军队和行政供给全靠就近侧面收受。），加上天灾人祸难以为继，朝廷又加派“辽饷”，不断有人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生活困顿索性跟着造反。
面对辽东女真族的崛起（尚未改名），崇祯皇帝日后启用的孙承宗袁崇焕先后采用绵延筑城推进这种高成本的策略，为了能培养战胜女真后金政权骑兵，崇祯皇帝又不得不加征税收，这些赋税负担自然转嫁到最底层民众身上，而以东林党为代表的东南士绅集团经过不懈努力，罢矿税却有许多人从矿产渔利；皇帝开征商业税也被斥为与民争利；鼓动朝廷厉行商贸海禁自己却大肆走私。税收负担都转嫁到农业税。不堪剥削的百姓最终选择了反抗。
已故的天启皇帝，庙号熹宗的朱由校，静静地躺在德陵地宫下的墓室之内，身体还是23岁的样子，虽然做了许多防腐措施，却已经慢慢干瘪不复人形。而此刻的德陵地面，熹宗的访客已经和仆人打成了一团，厮杀声不绝于耳。一方毁坏陵寝已经是十恶不赦中的谋大逆之罪。而另一方如果让流寇得手，他们也难以幸免。双方都以命相搏。而两个小头目刁三和二狗子抓着彼此的衣领，“你这家伙早就和曹操合计好了赚我是吧。”“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刚才和曹操眉来眼去，还怂恿我打开皇陵。”正当两人要大打出手，一名手下喊道，“两位头儿别打了，曹操不见了。”
“特么的，我们中计了。一定是曹操故意带我们来，我们如果陷在这里，镇子上的手下怕是要被他整编了。”
德陵一片混乱，三眼铳造成的烟雾在几里外都能看到，流寇已经攻到了明楼。而神功圣德碑五米高的无字碑面被喷溅的血液点缀上一道道花纹，血液顺着螭首龟趺身上的纹路汩汩流下。刁三一边拔刀格挡住对面守陵军官的攻击，一边劝降：“有这等本事干嘛给皇帝老儿看坟，他才给你几文钱。不如跟我混吧，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呸，人渣，居然还要招降小爷我。小爷虽然没上过什么学堂，但也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可能跟你们一群烧杀掳掠的畜生一道。今天就拿你这狗贼人头祭奠死在你们手里的无辜平民。”
而德陵一丛松柏下，青年文士刚要拔剑出去，就被农民军首领“曹操”拦了下来。他有些愤懑的他指着厮杀中的双方，“这就是你的谋划？”“没错”罗汝才右手攥着下巴点了点头。李信失控了一样抓住罗汝才双臂，“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无缘无故地杀人。我之所以愿意帮你们只是看饥民流窜四方惨不忍睹，你们居然冒犯皇陵，这是谋大逆，朝廷绝对不会宽宥你们的。”
忽然青年文士感到脑干部位一痛，就是去了知觉。罗汝才看着厮杀的双方喃喃道，“李信你是个好人，但是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啊。我答应替红娘子关照你，自然保你无事。你这家伙衣食无忧，和我们这些泥腿子根本不是一路人，不过为了撮合你俩，只好拖你下水了。”
德陵安静了。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守陵军队最终惨胜了，正在打扫战场。农民军方面二狗子战死，而刁三不知所踪，小发丘在瑟瑟发抖，小声啜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