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4日,下午13:05。
左前被独自留在一间不大的审讯室,一开始他还能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等,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仍然不见有人进来,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活动活动身体,想着吴海秦的尸检今天差不多该出来了,一切证据都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他并不为此感到担心,反倒是被贾如……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打断了左前的思绪。
他走到窗边往院子里看。空地上停了几辆警车,都闪着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其中一辆京字牌照的吉普引起他的注意。
一个男人从吉普上下来。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男人身上那件绣着硕大logo的polo衫和刻意竖起的领子,让左前想起他的一位前同事。
千万别上演他乡遇“故知”的戏码。左前想着,同时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应该坐在座位上等着。”
左前闻声回过头。审讯室的门开了,昨天带他回来的那位年轻警察走了进来。
“梁警官,你们把一位无辜好市民关了一宿,总得允许别人活动活动筋骨不是?这一晚上熬得我后背都僵了。”
左前在昨天录口供时,知道了带他回来的年轻警察叫梁鹰,是LW区分局刑警大队的,和梁鹰一起的小眼睛警察叫谢擎贵,算是梁鹰的师兄。
他边说边坐了回去,此时梁鹰已经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将一个文件夹摊开放在隔着二人的桌上。
“调查结果出来了。”梁鹰翻着眼前一叠A4大小的纸,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神情涣散。他用很快的语速说道,“我们给你的委托人陆女士及其丈夫,和酒店员工分别做了询问笔录,他们给出的证词证明了你之前的陈述。
酒店监控也证明你并无做案时间。在你……翻窗进入1506时,吴海秦已经死亡。
今早尸检报告也出来了,吴海秦死于过敏性休克,是场意外。经过目前的调查,我们暂时解除对你的嫌疑,你在这份证词上签个字就可以回去了。”
左前看着梁鹰,梁鹰下巴上的胡茬连到了鬓角,头发乱糟糟的。
他今早没刮胡子,左前想道,昨天在1506门外见到他时,他干净整齐的像个精英,怎么一晚上就成这样了?要说为了吴海秦的案子应该不至于吧?
“签字。”梁鹰再度开口,并把笔递了过去。
左前收起好奇心,尽量不联想到那辆BJ牌照的吉普。他接过笔在一份记录了他的证词的纸上签下名字,接着是按手印。
“有件事情我挺想知道的。”梁鹰往后仰靠到椅背上。“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和吴海秦在一起的女人要杀他?还为此冒险从十五楼外翻窗进去?”
左前淡然的“嗯”了一声。当年他还在警队时,每次追查那些与贾如相关的案件,都会受到同事的质疑,他早就习惯了。
“首先,你口中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他是男的,是一名擅于伪装的杀手。其次,吴海秦的死不是意外,杀手在杀害他前一定已经调查过他的底细,包括他的病史。过敏性休克固然是吴海秦的死因,但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过敏源,又怎么会误食呢?”
梁鹰没回答左前的问题,反问道:“你过去也是刑警,怎么改行当私家侦探了?”
“这跟我们正在讨论的事情有关?”
左前擦掉手指上沾的印泥。梁鹰示意他坐下,他不情愿的回到座位坐好,手在椅子扶手上敲打,仿佛在催促梁鹰时候到了该放他走了。
“本来我无权向你透露案件的调查方向,但鉴于你是前同行,又这么坚持,如果不告诉你,我还真担心你不死心,私下擅自调查,给我们找麻烦。”梁鹰从报告里抽出几张递给左前,分别是指纹对比和身份调查,“我们在现场提取到了和吴海秦一起入住的另一个人的指纹,指纹库里找到了与之匹配的结果。她叫秀莺,真名李秀秀,在那种很私密的会所里作小姐,有常年的吸毒史。你可以好好看看她的照片,和监控拍下来的女人是一个人吧?尽管当时她戴了大墨镜,但整体轮廓不会变。我们已经开始追查她的下落了,但她没有固定住所,找起来很困难。”
左前看过梁鹰给出的证据后,将其放回到桌上:“如果真有李秀秀这么个女人,你怎么解释监视器没拍到她离开酒店?”
“1506的位置正好在拐角处,是监控盲区。李秀秀看到吴海秦突然死亡,由于惊慌失措,从房间出来后直接进入走廊更里面的安全门,然后通过安全通道逃下楼。安全通道可以到达员工区,那里没有监控摄像头,她应该是从那里离开酒店的。”
左前知道继续跟梁鹰争辩下去也没结果,心想着恐怕这会儿指纹真正的主人李秀秀已经死了。他摇摇头,问了句:“我可以走了吧?”便起身往外走。
“喂,私家侦探不合法,按理说应该对你进行罚款,不过在吴海秦的事情上我们冤枉了你,咱们又是前同行,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左前笑笑,头也没回,离开了审讯室。
出了警局大楼,左前在那辆京牌吉普前停下。
还真是一队那匹“老马”。左前往车里看,连挂在后镜上的平安符都没换。上一次左前开这车时是2011年,当时他正在追捕江涛。他从没想到会在今天,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它。他退后一步,仿佛这样就能离过去远一些。
“左前?”
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左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他慢慢回过头,笑着跟来人打招呼:“哟,陈华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真是你小子?”陈华光看见左前的脸,顿时表现出很惊讶的样子,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努力睁着。“能是什么风,邪风呗。”
陈华光快走两步到了左前跟前,伸开双臂,见左前没有拥抱的意思,干笑着拍拍左前肩膀。
“咱们多久没见了?你这些年去哪儿了?一队的伙计们可一直找你来着。”
左前觉得要是再不开口,陈华光恐怕会把过去那事儿翻出来说,便忙打岔道:“邪风?BJ的案子串到广州来了?”
“敢情你不知道?”陈华光夸张地张着嘴,眉毛挑得老高。
左前心想,陈华光这老小子明知道作为平头老百姓的他不可能知道案情,却还这么说,这是为当年的事儿挤兑他,解气呢。左前自知理亏,也不做声,只面带微笑看着陈华光,想象着这会儿要是能有只苍蝇飞进陈华光嘴里就有意思了。
“这个……你要不知道就算了。我以为你是来协助广州警方办案的呢。”陈华光抬手将塌下去的领子重新竖起来,“你看我,又忘了你已经不干警察这行了。案件的事儿交给我们就行,你一老百姓就老老实实、舒舒坦坦过日子吧。”
左前过去在重案一队时跟陈华光的关系就很微妙。他比陈华光晚来队里两年,却凭本事儿风头超过陈华光不少。陈华光心里不服,总说左前之所以更得队里重视,完全归功于他有个在市局当领导的父亲。左前在队里的外号“太子”就是陈华光给起的,以至于后来整个分局的人都不再叫他的本名了。
那时陈华光就一直跟左前较劲,如今他话里有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表示对左前的不满,但左前在那些风凉话里还是听出了些许急切的意思。
“陈华光,你其实特别希望我问你案子的事吧?”
陈华光一愣,瞪着左前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有那么一会儿谁都没再开口,直到有人叫了陈华光。陈华光转身应了声“马上来”,然后回头要对左前说什么,被左前摆摆手制止了。
“你说的对,我一个平头百姓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左前耸耸肩。既然脱了警服,那这些就不是他该去过问的事情。“你忙你的,改天再聚。”说着他就要走,连早已换了的电话号码也没打算留给陈华光。
“612案的疑犯又做案了。”
612?陈华光的话仿佛一声响雷在空中炸开,震惊让左前感到一阵恍惚,当他回过神时陈华光已经走了。他捏捏眉头,“我是不是应该去庙里拜拜?”他低喃着走出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