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8日,下午两点。
陈华光钻进左前的车里,左前看他脸色不好。
“怎么了?这么严肃。”
“太子,出事儿了。”
“又出什么事儿了?”左前好长时间没一下子遇见这么多让人焦头烂额的事情了。
“孩子找不到了。”
“什么?”左前“霍”地坐直身子,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抬手按住,疼痛也没减少分毫。“怎么回事儿?”
“那个把他接走的女人联系不上了。”
“说仔细点儿。”他像泄气的皮球,无力地瘫坐回去。
“太子,你先别急。唉,当时又是白平、又是陆鑫然、又是毒品案,整个分局的人恨不得都在忙。咱是外人,只能负责自己这摊事情。搜查白平的家、取证、对白平进行尸检、还要再去林小雅家拿回那把剪刀,处理林小雅案件的收尾工作。
那孩子……老实说我连问都没顾得上问。刚才我去找负责这事儿的警员要来接孩子的女人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结果电话压根不是那女人的。
心平气和听我说啊。我问了警员,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来接孩子的女人一出现,孩子直接开口叫小姨,两人见面后完全没生疏感。孩子父母双亡,双方的老辈儿也不在了。警员问他,女人是不是他亲姨?他回答是。那警员就给女人做了身份登记,把孩子移交给她了。”
左前头疼得厉害,他按着太阳穴问:“身份登记核实了吗?”
“我查了,身份是伪造的……那孩子压根没小姨。你说他为什么要跟警察说瞎话,还他妈地跟着陌生人走了?”
“陌生人?哼,那女人只是伪造身份,你怎么知道孩子就一定是第一次见到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已经作为儿童诱拐立案了。”
“找不到了。”
“什么?”
左前想告诉陈华光,白平积攒的那些照片和照片上死去的家长,他想知道那些孩子的下落,是不是全部都失踪了。可话到嘴边却硬是被他咽了回去。
“大陈,你回京后继续顺着白平的线索查612的真凶,孩子我会找,怎么说我也是圈里有名的私家侦探。”
“我不拦着你,我知道拦也拦不住。但是你万事小心。对方的底细咱也不清楚。你现在不是警察,没有后援,没有配枪,连法律都不保护你。”
“行了,大陈。你上岁数了是吧?真像我们那片的居委会大妈。”
“唉。”陈华光也是很多天没好好休息了,声音听上去又干涩又倦怠。“今天晚些时候,林小雅的家人就要来领她的遗体了。”
“我能不能去看一下。”
“嗯?为什么?”
“白平不是612的真凶,我想亲眼看看林小雅的遗体,我想通过林小雅倾听白平和612案疑犯的对话。杀人对他们而言是一种表达,现在我们不论这种表达方式邪恶与否,我只想触摸真相。我倒要看看白平想让我看见什么?”
“太子,你每次破案都太过于投入,我其实从过去就一直担心。我担心你模糊了界线……”
“得了。别婆婆妈妈的。”
“唉,成。我带你进去,一会儿到里面你别胡说八道。”
解剖室的灯挺亮,不锈钢的柜子、不锈钢的台子,哪哪都是亮堂堂的,可所有亮光都无法将死亡的气息驱散。
陈华光附在带他们进来的法医耳边说了两句,那人朝左前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解剖室里只剩下左前和陈华光。
“麻利儿看,别太久。”陈华光看了眼平放在台子上的林小雅,扭脸走到一旁。
左前站在台子边上弯下腰,手支着台子边沿。林小雅失去了生命,就像塑胶做的娃娃,还是个全身都是补丁的破败的娃娃。
他戴上手套,说了声“对不起”,伸手过去在林小雅遗体上一寸寸摸索。她的头顶、她的耳后、她的肋下,尽管每一处容易被忽略的地方法医都已查过了,他还是希望能找到新的发现。
他拉起林小雅的手。林小雅掌心的生命线并不短,可见相术那套东西不可信。他把林小雅的手调转,手背朝上。就在他顺着林小雅的手指看到她的指甲时,他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全身像打摆子似的不受控制地颤抖个不停。
“太子你怎么了?”陈华光见情形不对,上一次看见左前这副模样还是商晴死的时候。
他冲过去把左前拉开。但左前的手死死握着林小雅的手,血已经从他手上包裹的纱布里溢出来。陈华光用力一拽,林小雅的遗体也跟着被从台子上拉下来。“放手,左前,放手!”
陈华光使足力气,硬将左前的手指一个个掰开。左前眼神呆滞,就那么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一下。
陈华光赶紧把林小雅的遗体放回台子,摆正身体,他看看嘴唇蠕动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的左前,回过头又看向林小雅的手。
姑娘的手灰白干瘦,仿佛脱水的树枝。陈华光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太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倒是给哥哥句话呀。”
“指甲,她的指甲。”
“指甲?”陈华光这才注意到林小雅左手无名指涂着指甲油。指甲油很完整,没有脱落,颜色也很新鲜,是一种接近星空的色彩。
陈华光让左前等着,转身出去把刚才的法医叫进来。“尸检报告里怎么没提及这个指甲油?”
“哎?”法医快步走过来,拿起林小雅的手看了看,随后一脸茫然地转向陈华光说,“不对呀,死者没涂过指甲油。”
“什么?”
“我们做尸检时没看见死者涂指甲油。”
“那这是新涂的?”
“怎么可能?尸体一直保存在警察局解剖室的冷柜里……这会是谁干的?”
“除了咱们科室的兄弟,还有什么人进来过?”
“要说外人,这几天也就只有陆鑫然的妹妹来认尸时进来过了。”
“她在这里时全程都有咱们的人在一旁吗?”
“我想想……那天是小李带她进来的,之后小李出去过一次,好像是陆鑫然的妹妹要最后跟陆鑫然做个告别,不希望有旁人在场。”
陈华光叹口气,拍拍法医肩膀:“辛苦一下,一会儿林小雅的家人来领遗体,你抓紧在此之前给指甲油拍照、采样。”
“好。那个……”
“说!”陈华光双手叉腰,眉头紧锁。
“你们能不能帮忙保密?不要跟家属提起这个状况。领导那边我可以自己去说。”
陈华光看看左前。左前没有一点儿反应。他转向法医:“对指甲油的检验要仔细地做。家属那边儿我们不会说,至于你们领导……你也别说了,案子都结了,再向上汇报只会影响你们科室的年底评估。等指甲油的检验报告出来后,你直接给我就成了。”
“行。那谢谢了。你说陆鑫然她妹是不是有病?干嘛对其他人的遗体做出这种荒唐的行为。”
陈华光没说当天那女人并非陆鑫然的妹妹,他见法医开始着手拍照采样,便走到左前身边,把他拉出去。
左前没反抗,任由陈华光一路拖着他走出办公楼。
回到车里,陈华光拍拍左前的脸:“太子,说话。”
“老陈。当年商晴的案子,我有些事儿没跟队里说。”
“什么事儿?你别吓唬哥哥成吗?先冷静下来,把要说的话想清楚了再说出来,我才能听明白。”陈华光拿出烟点上,然后塞到左前嘴里。
左前失神的双眼总算有反应,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顺着脸颊滑到下颌上。左前叼着烟的嘴唇不住地颤抖。陈华光叹口气,又拿出支烟给自己点上。
南方的夏天,雨说来就来。左前眼中的悲伤将天空染成灰色,他的眼泪化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车内静极了,反而衬着雨点敲打车辆的声音那么激烈,一下下撞击着左前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