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3日,下午13:30。
左前走向他的“线人”——白鹭酒店大堂经理陈文。他们装作互不相认,一个假意询问酒店情况,一个假装回答。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吗?”陈文微微欠身行礼,小声说,“‘客人’已入住。”
“我们部门要办workshop,想了解一下你们酒店承办会议的能力和报价。”左前也压低声音,“房间号。”
“1504。”陈文脸上始终带着职业微笑,“请您稍等,我现在去安排我们业务部的同事带您参观我们酒店的会议室、娱乐室和房间,她会按照您的要求报价。这样吧,你先到处看看,她马上过来。”
“谢谢。”左前伸出手和陈文握了握。
和陈文分开,左前没急着去1504,他双手插在兜里朝一楼自助餐厅走了几步,见没人注意到他,才将陈文趁他们握手时交给他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张可以打开十五楼所有房间的楼层卡。
自助餐厅正在营业中,里面几乎坐满了。左前从餐厅入口前走过去,在一旁的咖啡区找了个单人位坐下,点了杯冰美式,身体为了躲开冷气出口几乎窝成九十度缩在沙发里。
左前来南方快三年了,还没习惯这里的气候,一进入雨季,肩膀的枪伤就会隐隐作痛,尤其是受凉后。就像他成为私家侦探也快三年了,还是经常忘记自己已经不是真正的警察了。
“今天是收网的好日子。”左前哼着小曲,从兜里拿出两部手机,一部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另一部装进信封里。
私家侦探在国内不合法,不能大张旗鼓展开工作,可平日维系“线人”的开销该花还得花。为了生活,左前这几年基本什么鸡零狗碎的活儿都接。此刻,他正在帮人抓奸。
他灌了口咖啡。冰块减淡了苦味,不太合他口味儿,他撇了下嘴,刚把杯子放下,桌上手机就响了。屏幕上闪动着委托人的名字。
“陆女士。”
“他们进去了?”
“是。”
“我已经快到了,把人给我盯紧了。”
“您也不用太急,要抓奸在床总得给男女主角一些准备的时间。”
挂断电话,左前等得无聊,重新翻出放在信封里的手机,点开“我的文件”。这个文档里按日期保存着楼上那对偷情男女的各种相片、视频、录音,甚至还有他们的通话记录和微信截图。
左前又扫了一遍这些证据,嘴角浮出笑意,此时他的内心犹如雨后的花圃,虽然仍旧泥泞,但充满沁人心脾的芬芳。众多工作里,他最不愿意接的活就是“抓奸”,他想不明白“爱”这玩意儿怎么说变质就变质了?要不是需要钱,他宁可去帮老太太找猫。
左前封好信封,皱着眉又喝了口咖啡,就在他准备向服务人员抱怨咖啡不对味儿时,不远处一声浅笑让他像被按下暂停键。
这个声音他并不熟悉,可那种似笑非笑,听上去很甜,细琢磨却冷得掉冰碴似的腔调让他联想到一个人。他寻着声音的方向往大堂看去。发出笑声的女人正倚在前台边,看同行男子办理入住登记。
女人染成蜜色的头发不长,卷着大卷,发梢刚好扫在下颌处。一双美腿半遮半掩在身上那件米色的风衣式连衣裙下,让人浮想联翩。左前第一眼看过去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她里面会不会什么都没穿?
察觉到自己想得有些龌龊,左前连忙把视线移向她的脸。她用了鲜红色的口红,一副大墨镜挡住半张脸,像《ZQ森林》里的林青霞,周身散发着神秘的致命魅力。
玻璃杯里的冰块融化了,下坠时碰到杯壁发出清响。到底是不是那人?左前全神贯注地观察女子的一举一动,甚至没注意到咖啡的味道变得更淡了。
男子终于办理好入住手续。女人又是浅浅的笑了笑,接过房卡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朝男人勾勾手,先一步往电梯间走去。
左前的目光从女人像猫一样的身姿移向她的双脚。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肯定会发出“咔嗒咔嗒”声,但这个女人就像走在松软的地毯上,脚下几乎没有声响。
左前的心跟随女人消无声息的脚步节奏上下起伏,吸管从他嘴里滑落,他却浑然不觉。这种悠哉笃定又无声的步伐,他只从一个人身上看见过。没错,就是那个人。
“贾如……”左前紧紧握住杯子,恨不得捏碎了它。“真他妈是你。”
左前和贾如的关系就像动画片里的猫和老鼠。无论左前多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贾如,最后换来的只有贾如对他无休止的戏弄。
左前记忆里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2010年。当时,他已经从警校毕业,成为一名正式刑警了。
如果说,在二人照面的前一天,左前没在追捕的过程中撞坏车子,就不会去坐地铁,哪怕他换条线路,或者错开时间,再或者他的直觉不要那么准,这段孽缘都不会展开。可是捆住二人的缘分之绳被那声“有人卧轨!”系得结结实实。
那天,左前刚走进地铁通道,就听见站台方向传出阵阵尖叫。他冲下楼梯,看到站台上人群骚动,人们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般乱成一团。
“出什么事儿了?”左前拉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问道。
“有人卧轨自杀。大早上的真背气,看样子今天要迟到了。”
左前站在原处,这个位置视野好,可以看到整个站台的情况。列车已经停了。就在越来越多的好事者朝事发地聚集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却逆着人流往另一边的出口走去。
这小子是怕迟到,所以要去改乘其他交通工具吗?左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意这孩子,可能因为他不合时宜的穿着。明明入秋了,周围的大人都穿起了长袖衣裤,男孩却还穿着半袖白衬衫、黑短裤,背着双肩背包,皮包骨头的四肢露在外面,走起路直打晃,好像随时会摔倒似的。
左前的视线一直跟着男孩。忽然,男孩停下脚步,朝左前的方向看过来,目光准确地落在左前脸上。一双占了全脸面积将近四分之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左前。
左前觉得他看起来也就是小学生的年纪,但是为什么在他眼中看不到稚嫩?男孩黑色的瞳孔里散发着冷酷的气息,像一只受到威胁的流浪猫,朝左前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后,转身加快脚步往人群外挤去。
左前的直觉告诉他,这孩子不对劲,他想追过去问问情况,无奈站台上人太多。
臭小子打算走哪个出口?左前看紧男孩,确定他在往C出口挤,马上转身返回地面,飞速朝c出口奔去。
按理说,左前跑到c出口的速度完全可以堵住他,可那里根本没有那孩子的身影。
左前又在周围找了一阵,还是一无所获。他想说服自己没必要对一个有些奇怪的男孩太介怀,可一旦他把地铁里刚死了人,和男孩对他充满敌视的眼神联系在一起,心里就像结了个疙瘩。他斟酌一会儿,决定向队长说明情况,请求调阅事发前后地铁里的监控。
列车到达前,卧轨的男人站在候车人群最前面,他身后虽然有很多人,但可以肯定他并非因拥挤失足。
看了监控视频,左前觉得很蹊跷,既然男人是自己冲出去的,最后的姿态为什么不是一跃而下,而是踉跄几步坠下站台?难道在最后关头他后悔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左前想。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左前反复回看事发前的影像,在人群里寻找那个奇怪的男孩。当时站台上人太多,孩子个头矮小,监控里看不见他的身影,直到男人跌落站台,他从人群里挤出来,左前才在屏幕上看见他。
左前从男孩出现开始对监控进行逐格倒退播放,根据人们避让的动态,分析男孩的行动轨迹。
结论是男孩最初站立的地方应该就在距离卧轨男人不远处,或许假设男孩当时就在卧轨男人身后,列车到达时将男人推下站台,然后快速离开现场,也是极有可能的。但假设就是假设,终归没有任何证据能够佐证左前的推断。
左前又查看了c出口的监控。他那时判断的没错,男孩坐扶梯上到地面,只不过他并没有从c出口出去,而是马上转身从旁边的楼梯迅速折回,坐出事轨道反方向的地铁离开了。
左前还在一段视频里看到男孩留下的挑衅信息。就在男孩准备登上列车前,忽然抬头朝监控探头看过去,双颊凹陷的脸上露出个浅笑,嘴里好像说了什么。左前把画面放大,屏幕上充满男孩的脸,他跟着男孩的嘴形说出两个字--“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