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凉如水,微风清澈。然而于木远夕而言,如今再好的星光月夜,都已再不能掀起她半点浪漫情怀。不知不觉间,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她竟像某种夜行动物一般,只在夜里最是清醒,最是活跃。
一身夜行衣的木远夕,独自潜入南宫言聿的王府。她心中自知不该,却还是不听使唤,不受控制。她还是来了。她飞掠于府中的屋顶上时,甚至有一刻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如今的她,轻功上乘,犹如进入无人之地一般,一路畅通无阻无人察觉,就这么来到了南宫言聿的书房。彼时已是戌时,南宫言聿的书房仍旧烛火通明,她躲在房间的侧窗之外,窗门紧闭,薄薄的窗纸上,分明映着他端坐于案前的身影。
熟悉,而又陌生。
忽然之间,心绪万千……
如今的你,依旧夜夜秉烛夜读,是为了往常的喜好,还是有了新的嗜好和目的?
三年来,你是否也变了初心,不再甘于淡泊沉寂,而决定放手一博?
倘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为这久别的重逢徒添意乱,为那逝去的旧情徒感怅然?毕竟,大家终究都会以兵戎相见……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李正提醒道。
“你若累了便先下去吧,我无妨。”南宫言聿的声音隐隐有些失落之意。
李正还想说什么,这时林申儿却进来了,端着一壶茶,道:“殿下若还不想歇息,便边喝这安神茶边看书吧,这样看着看着,很快就有睡意了。”
南宫言聿似乎不耐烦地呼了口气,无话。
“殿下,恕李正斗胆……”李正似乎鼓起了勇气,终于决定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恐怕殿下并非真的想看书,而是为了那个木远夕而心神不宁吧?这三年来,殿下一直费尽心思寻找她的下落,如今终于找到,还屈尊降贵满心诚意地去找她,却白白遭受人家的不待见,她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殿下一眼,说到底,她就是个忘恩负义之人!难道殿下忘记了,当初她是如何对待殿下的吗?殿下如今又何必再为她……”
“住嘴!”南宫言聿声音充满愠怒,将手中的书本重重拍到案上。
“李正哥哥,你我皆与远夕姐姐相处过一段时日,大家都心知肚明,远夕姐姐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你这样说实在是太过分了!”林申儿愤愤不平。
李正噗通一声跪下,依旧倔强执拗道:“李正自知殿下不爱听,但忠言逆耳利于行,殿下如今已不同往日,心怀大业,怎可被儿女私情所左右……”
“放肆!”南宫言聿怒喝:“李正,你是不想再留在本王身边了是吗!?”
“李正哥哥,你快别说了!殿下息怒,申儿这就把李正哥哥赶出去!”林申儿不由分说地拖着李正往外走。
“谁!”
里面紊乱的脚步声戛然而止,随后房门很快被打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木远夕的方向追去。
木远夕仍旧深陷在方才屋内的谈话之中,一时心神未定,神伤满怀,未及反应,便被李正和林申儿逮了个正着。幸而她此行穿着夜行衣,也蒙着面,他们才没将她认出来。
李正大喊一声:“来人啊,有刺客!”
随即劈头盖脸朝她一剑刺来。
木远夕踉跄地退了几步,险险躲过。还未站稳,林申儿从旁相助李正,也是一剑朝她刺来,这一剑又快又准,看来这三年来谁也没闲着,林申儿竟学了武功,而且功力精进得令人惊叹。木远夕闪躲不及,终是被她一剑刺入了腹部。
“住手!”
这一切来得太快,南宫言聿最后才从房间里出来,也还真是难得,夜色茫茫之中,而她又乔装打扮,他却还是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林申儿听到南宫言聿的命令,不明所以却还是收回了剑。此时一群侍卫已将木远夕团团围住,她紧紧捂着腹部的伤口,滚烫的血液不停地从指缝中溢流而出。
就像,怎么也捂不住的回忆。
——“今后我若想寻一处与世隔绝之地隐世安居,夕儿可还愿追随?”
——“夕儿不想也不愿追随。夕儿可不像二少心善仁慈,夕儿可是有野心的,哪怕要我不择手段丧失天良最终变成二少讨厌的那种人,像大少一般的那种可恨之人,夕儿也在所不惜……”
呵,李正说得没错,我木远夕还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三年前那场牢狱之灾,是我活该。三年后的如今我所受的这一剑,也是活该。无论如何,都是我罪有应得不是么?
木远夕忽而抬头,远远地对上南宫言聿的目光,他紧皱着眉头,满眼沉痛和心疼地将她望着,他欲朝她靠近,木远夕察觉,还未等他走来,便强忍着伤口之痛,拼力一搏以求杀出重围。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
木远夕每使出一招,腹部的伤口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所以她打得很吃力,分分钟要两腿一伸的节奏。
“你们都给我住手!”南宫言聿发疯了一般狂吼,“都给我退下!”
围困着她的侍卫们终于一个接一个停止了攻击,退到了一旁。李正和林申儿也无奈地退开了几步,却还是警惕地望着她,就好像她是什么凶残的猛兽,随时有可能爆发似的。
南宫言聿与她相隔数丈,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但却不知为何令人觉得遥远无比,比这天边的月亮还要远。今晚的夜色是多么美好,皎洁的月光落满一地银辉,银辉之上,却出现几抹惊心动魄的红,仿佛一朵朵深红绝艳的玫瑰。
他不敢朝她走近。就好像她是一只受惊的鸟儿,他若靠近,她便会立刻飞走。可是他又很想靠近,他很担心,很心痛,很难过,很挣扎,同时又很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木远夕的双眼犹如宝石般闪耀着清亮的光,无惧无畏,直直地望着南宫言聿。忽然,眼中漫上一丝笑意。与此同时缓缓往后退了一步,是欲渡轻功飞身而去。而李正却以为她要动手,于是快人一步地朝她踱步而来,犹如一道迅疾的闪电,一掌打在她胸口。
“夕儿!”
南宫言聿终于失声呼唤,飞身过来将木远夕稳稳接落在地。
木远夕倒在南宫言聿的怀里,不禁猛吐了口血,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中,似乎听到他在耳边不停地呼唤——
“对不起,夕儿……对不起……”
她突然很想笑,想笑他傻。他对不起什么呢?要说对不起,那也该是她才对啊……
“快叫大夫!快啊!”
“殿下……这……竟然……竟然是远夕姐姐……申儿真该死!申儿差点将远夕姐姐……”
“李正,你给我滚去柴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今夜之事,若有人敢走漏半点风声,本王定不轻饶!”
……
“大夫,她的伤势如何?”
“回禀殿下,姑娘她……姑娘她腹部的伤口不知为何血流不止,老奴已竭尽全力,却还是无法将血止住,加之……姑娘身负严重内伤,心脉有所耗损,如今气息越来越弱,只怕性命危矣……”
“胡说!分明就是你医术不精!本王要你何用!”
“殿下息怒!请殿下恕罪!”
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殿下,外头有几个人硬闯了进来,说是来接他们家少主回去的。”
“快,请他们进来!”
“少主!少主!”采薇一进来便直扑木远夕床边,不停地哭喊。见她没有一丝动静,转头便对他们大吼:“你们究竟把我家少主怎么了!要是我家少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将你王府上下杀光杀尽!”
“少主的身体我最清楚,也只有我才有办法医治。采薇留下来帮我,其他无关人等都给我出去。”戌艺婆婆毫无感情冷冷地道。
木远夕的耳边于是一下子清净了许多。戌艺婆婆往她嘴里喂了一颗药丸,这药丸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是她每个月都必须服用的。此药对治疗内伤最有用,并且还有增益内功之效,非常神妙。
只要有戌艺婆婆在,木远夕便不会死。戌艺婆婆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简直堪比华佗在世。吃了药之后,木远夕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一睁开眼,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夕儿,你可醒了……”
仿佛,梦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