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宅院并不算大,但却精致,亭台楼宇,花木假山,五脏俱全。木远夕在决定站队南宫上昕之前,早已对他进行摸底调查,如今早已及冠的他,早已婚配,正王妃乃庸付宇的嫡长女,侧妃数名,皆是出自朝中权贵。这些,是大家众所周知的。
而众所不知的事情,便是南宫上昕在风月场所里看上了一名绝色女子,因其出身而不得见光,只能搞地下恋情,他给那女子在城中买了一所宅院,锦衣玉食地将她供着,自己则三天两头地往宫外跑。这便是所谓的“包养”。
而南宫上昕秘密包养的女子,正是文明天下的“妙音仙子”,紫鸢。
木远夕轻功极佳,在紫鸢和她的贴身丫鬟还未踏入院门之时,她已飞身而入。默然立于大院正中,毫无外来异客之感,而是如一屋之主般,定定地等待着门口进来的人。
紫鸢一见到木远夕,却没有过多惊讶,倒是她身旁的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差点大叫出声,所幸被紫鸢一把摁住,“小肖,你先进去。”
那个叫小肖的丫鬟,只好悻悻地退了开去。
偌大的院落,有一隅翠竹,一方鱼池,一处假山,月辉掩映下,尤落碧雪。晚风轻轻拂过,树影婆娑。夏天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然走远一般,只剩了稀稀落落的余音缭绕。天地间,透着一股天寒地冻的闃静。
三年了。木远夕深知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而她,却似乎一点也没变。
月光下,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从小到大,在木远夕的心里,最美的女子,从来只有她。
“姐姐……”这一声呼唤,相隔着的并非一方院落,而是,跨越了整整三年之久的漫长岁月。
木芳菲那张精致的面容不动声色,沉默了一瞬,忽然转身施展轻功,向着院外飞腾而去。
木远夕懂她的意思,此处并非“姐妹相认”的好地方。如今彼此都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显然各有各的秘密,不能为外人所知。于是木芳菲引着木远夕,来到她的宅院后面的一个偏僻小巷里。此处街灯微弱,月华稀落,木芳菲站得很开,木远夕难以看清她的面容。
“有话快说,我可没这闲工夫陪你上演什么姐妹相认的戏码。”木芳菲声音清冷,透着一股决然的无情。
木远夕早已做好了再次被她奚落的准备,所以并不生气。真正令她生气的,令她伤心的,却是……
——“你可知道,我寻了你整整三年?”
木芳菲嗤之以鼻,不以为意:“所以呢?”
“三年来,我几乎寻遍了南肇国的每个角落,却唯独不曾试图往烟花柳巷之地探寻你的踪迹,是因为我了解你,了解你的自尊和骄傲,绝不会允许自己深陷污浊!谁曾想,当初坚决不肯随我一同离开孔府的你,如今却自甘堕落,沦为娼妓……你可想过,若是阿爹阿娘在天之灵知道了,该会有何等的锥心之痛!”木远夕极力地压制着自己满腔的愤怒,声线却越发沙哑,充满撕裂之痛。她恨,恨自己高看了木芳菲的骄傲,更恨木芳菲为了脱去奴籍,而放弃了自尊自爱!
同时,她还替阿爹阿娘感到一阵阵的心寒……
木芳菲被木远夕一席话彻底激怒,疾步走过来便是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木远夕脸上:“你住口!那是我的阿爹阿娘,你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来野种,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他们!”
“我就算是外来野种,也比你有资格做阿爹阿娘的女儿!如今的你,怕是连祭拜阿爹阿娘的资格都没有!”
“啪!”
又是一巴掌。
木芳菲喘着粗气,精致的面容如今早已狰狞得面红耳赤。
木远夕如今早已不像以前般手无缚鸡之力,她明明可以躲开,但却没有。固执得就像一个小孩,原本毫无血色的脸现在被打得红如火烧。
“脱离奴籍的方法有许多种,你为何只挑这一种!如今的你表面上是风光了,可实际上,你比一个奴隶还要不堪!姐姐……你跟我走吧,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为了阿爹阿娘的在天之灵,求求你,跟我走吧……”木远夕忽然软下声来,上前拉住木芳菲的手,就像小时候,每次木芳菲被阿爹阿娘责骂后赌气跑出家门,木远夕便厚脸皮地一直缠着她,给她说笑话,为她唱歌儿,最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回家。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木芳菲纵使心里面对阿爹阿娘偏袒妹妹的事实再不愤,却还是不会有隔夜仇的,气一气很快便没事。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心目中对阿爹阿娘的偏袒之情越发在意,越发失落,直到知晓他们一直以来偏宠的妹妹并非是亲生的,所有委屈和失落这才瞬间转变为愤恨。此恨深痛,一发不可收拾。
木芳菲一掌拍开她,冲她大吼:“从小到大,我都不及你好命,虽无血缘关系,却更得阿爹阿娘宠爱,他们为了护你周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们沦落为奴之后,你也依旧比我幸运,遇到了个好主子,深受恩宠,几次三番救你于危难!这三年来,你更是轻易脱离奴籍,发家致富,成了天下第一财阀,享尽世人歆羡!你以为,脱离奴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你以为每个人都如你这般深受上天眷顾吗!你以为我有的选择吗!”
吼到最后,声嘶力竭。撕裂的余音似夜雾般在空洞的苍穹中久久弥留不散。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木远夕,你给我听好了!”木芳菲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却依旧目露稽恨地盯着木远夕:“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大家最好不要有所交集!你在我心里,既是陌路人,也是仇人!终有一天,我会带着你的骨灰,去阿爹阿娘的墓前祭奠,然后将你的骨灰洒在墓旁的土壤里!我要让阿爹阿娘亲眼看看,他们曾经那么宠爱的女儿,是如何不得全尸,不得安葬,只配给杂草当肥料!”
木远夕受了木芳菲一掌,这一掌虽非用尽全力,但却是含恨使出,内力迅捷而鼎盛,木远夕毫无防备,懈然受之,虽未倒下,却是猛吐了两口血。
木远夕方才被两巴掌扇红的脸,如今苍白更甚,她扶墙站着,不禁苦笑了几声,有气无力地道:“你这样,究竟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阿爹阿娘?又或者,是在折磨你自己?”
昏暗的光线里,木芳菲的目光充满暗夜幽灵的怨恨,直直地盯着木远夕。空气凝滞,蝉鸣稀疏,她再无话,就这么恨恨地盯着她,许久,便自夜幕中飞腾而去,徒留木远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