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在一个不算小的小院子前停了下来。莫现看了一眼，发现周围早已被拆干净，就只有老头这一家，孤零零的，像个倔老头。小院不过两百平，四周围着隐有青色的竹篱笆，篱笆上早已枯萎的瓜藤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摩挲声，似是在欢迎老头子回家。院子左侧耷拉着几簇不知名的野花，看样子也是即将凋零，倒是右侧的一平韭菜绿油油得甚是喜人。院内矗立着一栋清式二层楼，一楼大门紧锁着，似是上了新漆，却遮掩不了斑驳的裂痕。二楼半露天的阳台上摆放着两个被晒得金黄的竹椅，一摇一摇的，倒是让莫现想起了他家老爷子。一旁罗织着几盆盆景，却是极有精神。
院子门扉是两颗挺拔的银杏，各自伸出一只粗壮的枝桠纠缠在一起，就成了碧绿的屋檐。像是两个较劲的力士。树上传来梭梭声，像是一条巨蛇从上溜了下来。只不过下来的是一只苗条白猫，比雪还要白，就像一匹华丽锦缎。
细细的腰肢让人禁不住想去把玩一番，莫现刚这么想，小妮子就已经伸出魔爪了。
“好乖的猫啊！比蜀山那些灵兽还好看呢。”
那白猫却不领情，踩着枝桠，轻轻一跃，跳到了老头子肩上。“喵呜——”撒娇似得蹭了蹭老头满脸褶子，逗得老头呵呵直笑。
“老前辈——给我抱抱嘛！”妙芙学者白猫的样子抓着老头衣袖晃个不停，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白猫。
那白猫闪电般跃到妙芙头上，拿尾巴在妙芙小脸上一扫，复又跃到了树上，竟然给了妙芙一个极其人性化的白眼。气得妙芙直跳脚。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白猫跳到妙芙头上的那一瞬间，莫现从温婉的映冬身上感受到一缕煞气。只不过一闪而逝，莫现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老头边走边说道：“你这女娃儿脾气倒是随了老汉年轻的时候。不过，这小猫儿从小便在老汉身边，从未做过什么害人之事。”
一直给莫现轻柔形象的映冬咬了咬嘴唇：“可是前辈......”
“你想说妖就是妖？”老头也没回头，自顾自地说道。
映冬点了点头。
“哎——”天心的背似乎更弯了，“丫头，老汉劝你一句话，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映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天心略一沉默，复又说道：“多学学那个小妮子，没心没肺何曾不是一种幸福。”
伫立在院中的小七听到老头这话，望了在门扉处逗猫的妙芙，脸上多了一丝少见的温柔。只是看莫现的眼神还是那么冷漠。
老头从怀里掏出一把陈亮的铜钥匙，打开了大门。莫现发现那就跟钱大书脖子上的铜钱一般闪亮。
屋内陈设看似普通，却是透着一股无声的历史与奢华。
莫现在屋里东摸摸西蹭蹭：“老爷子，您这是偷了皇宫？竟然用金丝楠木做家具。”
老人一屁股坐到正堂的一把太师椅上，摩挲着油润的椅把满脸回忆之色：“这都是她布置的，她说这玩意儿防虫蚁，我就去砍了些回来。”老头子翘了翘腿，“当初用不完的可都被我当柴烧了。哈哈——”
屋外的小妮子也不知如何说服了那白猫，抱着它跑进屋神气地瞅了一眼冉现。冉现抽了抽嘴角：我这是哪儿惹到她了......
“老前辈，您说的是您的妻子吧？”妙芙低头逗弄着白猫，也没看到老头满脸苦涩。
倒是那白猫叫声凄厉，挠了妙芙一下，竟挠出了血，惊得妙芙丢开了它。
妙芙鼓着泪，眼汪汪地朝映冬望去。映冬面若寒霜，轻轻地挥出一道青色匹练，一会儿伤口便复原了。倚着门框的小七皱了皱眉复又展开。
老人似是有些生气对着白猫呵斥道：“雪花！谁让你伤人的？”
那白猫突然化作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一头雪白短发，着白色短袖，白色牛仔短裤，一对猫耳俏皮地立在头上，身后一根雪白猫尾，直上直下地晃着。
莫现与妙芙一般皆是两眼冒星：猫耳娘！这可是真的猫耳娘！
“哼！瓜娃子！”说着跺了跺脚，狠狠刮了妙芙一眼，三两步就蹦跶上了二楼。
妙芙也不顾映冬的阻止，跟着蹦了上去。莫现却不好跟着去，毕竟那是女孩子，再说他是来跟着办事的，可不是来玩的。
“没事的，既然雪花愿意让她抱，自然不会真的伤害她。”老头子挥了挥手以示安慰。
“老头子给你们讲讲我们的故事？”老头子摩挲着椅子，若有所思。想必这椅子就是被他每天这样摩挲才有了珠玉般的包浆。
莫现坐下的时候才发现映冬早已坐下，就连小七，虽是板着脸，却也坐了下来。
老头也没管三个小家伙听没听，闭着眼，自顾自地说道：“蜀山逍遥龙虎正，武当自然昆仑神。三百年前，老夫忝为龙虎山少掌门......”
映冬惊地站起身，惊讶地望着老头：“您，您是三百年前的天心道长？可是......”
莫现倒是没怎么惊讶，毕竟早在轮回店里就停老板娘说了，当时也只是觉得这老头活得够长而已。可眼下看映冬的反应明显事情没那么简单。
“是不是都说老夫死了？哈哈。”
映冬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师父每次喝醉都会说起您......还有......”映冬说着看着老人一眼，见老头没说什么，便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叫傲云的前辈。”说完映冬便有些心虚地坐了下去。
老人低垂着眼睑：“傲云，就是我的妻子。”
映冬盯着老人，随后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当初我随师父前去轮回办事初识了她，本以为自那以后便无缘再见，我还郁闷好一段时间。谁知后来游历天下的时候，又见到了她。当时她正与你师父争夺一件上古灵药，哈哈，你师父可没少被她欺负。想着蜀山与龙虎有旧，我便想着帮你师父一把。”老人说到这儿似是想起了一些丢脸的事，揉了揉他那干瘪的脸颊。全然不顾座下三人鄙夷的脸色，“谁知啊，我与你师父合力竟然还打不过她，哈哈，自那以后，我与你师父就成了她的跟班。我们三人共同游历，荡尽中原塞外。武当风弄影、昆仑半云子，也都成了咱仨的手下败将。那两人也曾做过傲云的小跟班。”说到这儿老人翘起了二郎腿，得意地看了冉现等人一眼：“你们猜怎么着?”
小七抱着手，假模假样地闭上了眼。映冬却是摇头不定，莫现倒是有所猜测，却又不肯定。
这时不知怎么搞定雪花的妙芙拉着雪花蹦跶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道：“老前辈，你们四个人不会都爱上了那位傲云仙子吧？”
“哈哈，你这小丫头倒是伶俐。不过倒不是四人，半云子那个道痴根本不懂情爱。反正呢，最后我家傲云还是选择了我，哈哈哈——”这一瞬间，莫现觉得眼前的老人年轻了几分。可老人的衰老模样却是证明了还有许多尚未道出的隐秘。
“我家掌门到现在还潇洒得紧呢！”妙芙抱着手，一脸挑衅地望着老头。
“哼！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你家掌门俊多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白雪撅着嘴拉开了妙芙，有点像父亲面前争宠的女儿。
映冬试探着问道：“那为什么龙虎山会对外宣布您......仙逝，蜀山对傲云前辈也只字未提。”
老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她......她放出了由四派联合镇压的魔宗——灼炎。”捏着椅子的手微微颤抖，“她与我四人相识，就是为了习得四派心法，打破魔宗封印。”老人说完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了椅子上。
四人皆是一惊，莫现虽然并不清楚个中情由，却也知道由中国道教四大龙头合力才能镇压的任务绝不简单。雪化作白猫跳到了老人怀里，呜咽着蹭着老人。
映冬突然问道：“那为何事后没有任何魔宗屠戮天下的传闻。”
老头子摸了摸怀中的白雪，有些嘲讽地说道：“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老古板罢了。”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老头却没有过多解释。
“那傲云前辈最后怎样了？”
“我不知道......”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老人将白猫放到桌上，撑着椅子起了身：“今日有些晚了，关于房子的事明日再做吧。”
小七睁开眼点了点头。
说着他蹒跚着往楼上走去，整个人苍老了许多，走了两步，又倚着栏杆说道：“左间便是厨房，后院有些蔬菜，井里桶中还有两尾鱼，你们自己将就点吃个晚饭吧。”
莫现看了看手机，不知不觉已然五点多了。
妙芙的肚子“咕咕”直响，映冬亲昵地点了点妙芙的脑袋，谁知她的肚子竟也叫了起来。佳人羞红脸，看呆书生眼。映冬看了一眼莫现，发现对方恰好也盯着她，倒是更加地脸红了。
“我去做饭。”
“还是我去吧。”小七径直朝后院走去。
“小七哥哥做的饭可好吃了！”妙芙小跟班说着就跟着跑了过去。
映冬也尾随其后，红着脸，低着头：“我去帮忙。”
留下莫现跟桌上的白猫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那个冷冰冰的龙七居然会下厨。白猫“喵呜”一声惊叫道：“不准吃我的鱼！”
莫现愣了愣也追了过去。
后院倒是不大，一口井，几平菜圃，三个女孩子加上莫现和龙七，拥挤得格外热闹。
天心老人躺在竹椅上，也不见他怎么用力，那椅子就慢慢地摇着。一层橘红的阳光铺在老人脸上，似是为其增添了一丝生机。听着后院传来的吵闹声，老人脸上的阳光起了波浪，这个活了三百多年的老人呢喃道：“云儿，我们的屋子我给你留下了，只是，恐怕我等不到你回来的那天了。”
最后一丝斜阳也被门前两棵银杏给挡住了，老人反而越发的精神。要是莫现看到肯定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莫现是真没想到，小七不仅会烧菜，还烧得一手好菜，比他都是不遑多让了，他也不想想在轮回几天都是谁给弄得吃的。
吃完饭莫现和映冬在楼下收拾残余，小七独自在房间鼓捣着什么，天心老人领着白雪和妙芙上了阳台吹风。
妙芙抱着白猫，一个劲儿地摇着竹椅，“老头儿，你这一天过得挺安逸啊。要我老了，也得跟你这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映冬不在，妙芙连尊称都省了，老人却是不甚在乎。
“你倒是得了步涯的真传。”
“才不呢！我师父是元真老头。”
“哈哈，元真那小子还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妙芙绞了绞手指，扭捏地说道：“我平时都是跟着师姐的。”
“难怪，难怪。”
“老头，我以后也要做傲云前辈那样的女子！”小妮子猛地站起身却是将白雪掉到了地上“喵呜”一声，“我也要天下最厉害的男子都做我的小跟班！”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说完她便叉着腰，肩膀一耸一耸的，笑个不停。
逗得老头子也是大笑不止，脸上的皱纹都少了许多。
楼下。
“那个......”
“叫我映冬就好。”
“映冬。你是从小就入了蜀山？”
映冬略一停顿：“嗯！”
“为什么那么多人去蜀山却没有一个人看到飞剑什么的？”莫现问的有点傻，不过也是他真正疑惑的。
“很多道统，都是存在于化境之中。就是佛家说的须弥芥子。”映冬说着瞅了莫现一眼却不想两人又对上了，微一接触便错了开去。
莫现蹭了蹭鼻子：“哦——那蜀山真的有剑侠么？”
“有的。”
“都可以御剑飞行？”
“大多可以。”
“李英琼呢？还有白眉？还有丁引？”
莫现埋着头，自顾自地一个接一个地问道，全然没注意到一旁映冬满脸的尴尬。显然她也没想到看着成熟的莫现会问这么多有些......智障的问题。
“那些都是假的。”
“哎！”莫现甩了甩头，从映冬手上接过盘子，有些使气地朝厨房走去，留下客厅茫然的映冬。
是夜，莫现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是认床还是怎的，总觉得心绪不宁。
而此时一个黑影悄然来到了天心的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