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晓最先辱骂嬴政三十出头的精壮男人叫陈九,说要打断嬴政腿的家伙叫三七,听其他人都是这么称呼的。
陈九,长年混迹于街角小巷,名号虽不甚响亮,但到底还是叫得上名号的,这样的人除了有身手之外,更有手腕。
窝在草堆虽不至于冷得发抖,但也暖和不起来,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我是冷醒的。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哪知一睁眼就撞上嬴政泛着绿光的眸子,活像只夜鹰,吓我一跳。
“那个,你该不会一晚上没合眼吧?”下意识的心中不免有此一问。
“嗯。”嬴政点头。
难怪睡觉时总觉得一直有人盯着!
看着他满是疲倦的样子我终是不忍,说道:“那你睡吧!我盯着就好了。”
“嗯。”嬴政匆匆应声,然后翻了个身才合眼睡下。
没一会儿沉稳的呼吸声传入耳中,看来他真的是累坏了。
此刻,已是后半夜,更深露重,世间万物都在此刻归于沉静。
抬头看了看皎白的明月,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下来,余光时不时撇一下四周,只见陈九一伙人缩成一团,身上盖着薄薄的干草,这样冷也不知会不会冻死?
虽然最后是嬴政险胜,但他们的臣服却只是表面上的,对于一群只知争夺地盘、猎物的野兽,千万要小心提防,以免他们趁势反咬一口。
所以整个后半夜,我几乎是竖起耳朵聆听,不敢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生怕稍有不甚就遭人大卸八块。
好在,这一晚总算是安全度过,想来在还没有摸清嬴政的底细之前,他们应该不会贸然出手,思忖至此,我才稍稍安心些。
天一亮,我们继续求医之路,但显然这次运气不好,几乎每家都将我们拒之门外,而稍有名望的医馆诊金却贵得要命,只得望而却步。
走在大街上,尽管心中忿忿不平,但一想到嬴政那面无表情的俊脸,瞬间没了心情发牢骚,只得转头安慰起他来:“今日不行我们明日再寻过就是,咸阳城如此宽阔,实在不行我们便去西郊看看。”
“……”那厮只顾着低头看路,一声不吭。
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说不定人家压根不在意的。
“咕咕咕~~~”适时的,肚子传来一声闷响,默默迈开无力的双腿,我很饿,饿得四肢无力,两眼发昏。
但我得默默忍着,生怕这货一激动又把昨天的事再上演一次,反正这次我是没力气跑了。
良久,嬴政这厮终于回过魂来,及时发现了饥肠辘辘的我,他说:“你在这里等我,天黑前我一定会回来,记住千万别自己回去。”
他指着街尾的一棵大树要我在此等候,又怕我一个人回乞丐窝会挨揍,适才特别叮嘱。
我赶紧呐呐的问了句:“你去哪里?我不能跟着去吗?”
“不能。”嬴政语气坚硬。
“哦!”这样要紧关头,他显少会支开我,除非有什么他非做不可之事,“那你早点回来。”
这下嬴政没了顾虑,临走前只是仔细环顾了四周,大概是为了记住这个地方,最后才顺便扫了我一眼后才疾步离开。
目光始终落在嬴政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淹没在人海里我才缓缓朝着大树走去。
待我走近才知这棵树真大,树枝繁多,扶摇而上,更稀奇的是枝条上绑了许多的红绳,骤然间风起,红绳随风摆动,很是好看!
距离天黑约摸还有两个时辰,我耐着性子乖乖的坐在树底下眼巴巴的等,奈何我左等右等,依然没等回嬴政,而我已经快饿死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光等着,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等。
打好主意,对着一块碎石施法,石头立马就变成了铜币,也不多就变了三枚,估摸着能买两张薄饼。
走到前面的铺子买了两张薄饼,一块进了我的肚子,剩下一块包起来留给嬴政,万一他没找到吃的也不至于饿着。
很快,日落西头,夜深人寂静。
“说好的天黑前回来的,咋还不见回来呢?”我不由自主的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心慌,“这厮该不会背着我自己回宫了吧?”
啊!失策啊失策!枉我聪明一世,怎么没想到这一出呢!难怪不让我跟着。
当我还在懊悔为毛不追上去时,朦胧的月色里有个欣长的影子,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嬴政这厮。
忍不住小跑上前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
那厢,我在偷偷的观察,嗯,很好!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看来应该没有打架。
“……”那厮直接无视我的废话,倒是顺手递给我一包东西,打开才知竟是几个锅盔,那可是平时士兵们的吃食,比薄饼还要贵那么一点。
我很诧异,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但抬眸对上嬴政那“你别废话问东问西,有的吃就赶紧吃”的眼神,我艰难的把刚要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回去吧。”
“嗯。”我点点头,两手飞快的往嘴里胡乱的塞两口吃的,堪称狼吞虎咽,所以说话就有些结巴:“阿,阿政,你,你,你……”
“我吃过了。”嬴政侃侃的接过我还没说完的话。
“哦。”浪费表情。
然后嬴政看见我十分不雅的吃相,语气中带着七分鄙视三分吃惊道:“你是只猪吗?”
我:“……”
死孩子,你过来,我保证不拍死你!
陈九一伙人历经上次的惨败,对我们去而复返虽恨得牙痒痒,且嬴政还霸占了自己老窝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气极了干瞪眼默默地缩回墙角。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风风火火再干一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忍,再挑个适时的时机全面爆发,如此才最令人害怕。
这一晚,嬴政几乎是一沾窝就睡了,我默默的守了大半夜也没见他有醒来的迹象,以为他是过于疲惫才睡得沉了。
寒风呼啸而过,我不自觉得往嬴政身上靠了靠,但始终没忍心叫醒他。
这一觉嬴政是直接睡到寅时才悠悠醒来,漆黑的眸子中带着一丝透亮,四目相对间,竟相顾两无言。
尔后,嬴政的大手轻轻抚过我的脑袋,眼眉低敛,那一刻,我竟从他的眉眼里看到了柔情似水。
这一觉我睡得异常安心,竟也不觉得冷,直直睡到了日上三杆才转醒。
随后几天里寻医问药已成为我们的全部重心,可惜仍是一无所获,不是被人家驱赶就是大夫医术不精,对“炼狱”之毒一无所知。
这样一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方向错了?民间纵然有医者甚多,但终究不及宫里尚医令医术精湛,或许回宫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总要回去的!
当然,除了寻医温饱也是极为重要的,自上次嬴政独自离开给我带回锅盔一事,接连几日我都是呆在某个地方等他回来,每回都能带回不少好东西,不止有锅盔,偶尔还有肉类野果之类。
我委实好奇得很,终有一日没忍住偷偷跟了上去,不曾想所见之景生生刺痛我的眼。
我的阿政竟然在做苦力,双手环抱着硕大的石头,那样沉重的石头压的他连腰都直不起来,步履艰难,一边还有监工呼呼吓吓,稍微停滞不前不是打就是满嘴飙脏话,根本不把人当人看。
劳累过度的嬴政只不过稍微慢了些,那长了一脸尖酸刻薄相的监工上来就是一通辱骂:“你他妈的臭乞丐给老子快点!没吃饭啊!磨磨唧唧的不想干是吧?快点~”
嬴政仅是放缓了态度,也不反驳,只是一声不吭的继续干活。
我躲在围墙边,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从头至尾。
我看着他一不小心让石头压到了手指,鲜血淋淋!
看着他额间汗如雨下,然后在寒风里结成冰!
看着他明明疲惫不堪,却不知为了什么信念,还在咬紧牙关硬撑!
看着他身形单薄,长身立在凛冽寒风中,双手捧着那微薄的工钱!
又看着他独自咽下难吃的薄饼,将上好的锅盔捧在怀里,小心翼翼!
那一瞬,眸子里似有什么液体在打转,几欲夺眶而出。
难怪他不敢让我知晓,难怪这几日总觉得他很疲倦,难怪他每晚几乎沾地就睡,难怪……
我的傻阿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