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头一天村里人来通知我,他们准备从我这个辈分里选出一男丁在我爸出殡当天来端我爸的灵位。
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必须要儿子来送孝,而我爸没有儿子。
我没同意,准备亲自把我爸送上山,这是我生为女儿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爸没有儿子一直是村里人笑柄,他们经常明里暗里的讥讽,可我爸毫不在乎,在他看来女儿并不比儿子差。
族里的长辈呵斥我:“你一个女人还想着进我们简家祠堂!”
我声音嘶哑冷冷的回他:“我也性简,怎么不可以?”
“女儿家是泼出去的水,你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你现在这么干相当于是打老祖宗的脸!”
“你真是不知廉耻......痴心妄想。”
.......
我一声不吭的听着,他骂我骂的累了,我也没有松口。
为了我,我爸能接受所有的成见,我亦能与全世界为敌,无论是什么我都要跨过去,哪怕千难万险,哪怕粉身碎骨。
我妈也来劝我:“他们想怎么办就这么办吧!你不要执着了。”
她满面泪痕,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发,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她怎么可以屈服。
我爸出事的时候她熬过来了,这么多年的辛苦路我们也过来了,在这人生最后的路上怎么能躲避,就算她屈服了还有我。
我笃定的告诉她:“这是我最后的决定!”
母亲第一次垂头丧气而去,她扶着墙的背影佝偻着,脚步已踩不出声音。
我一个人捧着烛火走在无边的暗夜里,小心翼翼护着这唯一照亮我生命的光茫。
他们说如果我决意如此,村长和族长则不会来念悼词。
悼念词是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向世人陈述逝者的一生过往。
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办法。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欺凌我们母女二人。
晚饭后曹思凡来了趟大厅,他和我说“你要是真想好了,就不要顾及他人,想做什么就去做。”
他是第一个支持我的人,其实我不是孤立无援。
他又说:“实在不行我去把我爷爷请来!”
我热泪盈眶的看着他那让人挪不开眼的真挚。
“曹爷爷年纪大了,我们就不要去劳烦他老人家!”
晚上我躺在床上半晌,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些乱糟糟的人和事,又想着现在不睡觉,明天要早起。
爬起来叫敏婕,她也没有睡,正握着手机发信息。
我沙哑着问她:“那天的退烧药还有么?”
她坐起来:“你要那玩意干嘛?”
“我睡不着!”
“那药吃多了不好。”
“你给我一颗吧?”
“只能半颗!”她挣扎着起来给我倒了杯温水,将掰断的半颗药放在我的手心,看着我吞下去后才披着外套重新回到被窝中。
“车子明天早上几点钟出发?”
她告诉我:“5点准时出发,4点就要起床!”
“那你叫我!”
“好。”过来一会儿她又说:“你也不要太着急上火,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
我这一觉很沉一个梦都没有。
这场雨断断续续的下,而且今天又降温了,呵气成霜,寒风从衣领袖口灌了进来,我不由的打了一个哆嗦。
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阴冷潮湿。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马上就5点了,居然还没有一个人来。敏婕吩咐人去各家各户请,还把原先一天200块涨到了500。
敏婕认为这世上除了生死没有什么事是钱不能够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只能是数目不够。
而她的想法一点都没错,不一会儿便有几名妇女以帮忙为由来勘查情况。
只要有一个壮丁出现,其他的人自然会纷纷现身。
要知道500块差不多是一个劳力2到3天的工钱,酒席上还有烟拿,这种机会难得。
做法事的师傅给我讲今天外出的情况和规矩。
父亲已过花甲之年属喜丧,要在丧事完成后大摆筵席,这一切全部都由敏婕一手安排。
出发前敏婕跑上来,她脱下羽绒服给我穿上,系上我腰间绳草时对我说:“早去早回!”
这一路上足够我想起很多的事情,或好或坏,或悲或喜,全是关于父亲。
吊唁厅哀悼时,遗体火化师问我是否瞻仰遗容,我跪在地上点头,又立马摇头。
想了想还是不要了,爸爸最美好的样子已经镌刻进我的记忆里,他就要走了,还是给他留下点尊严吧!
接待室里哀乐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连绵不绝于耳,我的眼泪终于悄无声息的掉下来。
山上的路很不好走,枝叶繁茂,雨水沁透青苔,白色孝服裙边早已沾满泥土,我跟在引路人的后头小心翼翼。
到达墓葬地时曹思凡也在,他身边还有一中年男子,那人成熟稳重颇有几分威严,村长支撑着雨伞站在他身边诚惶诚恐。
我猜想能让村长如此敬畏的会是什么人。
曹思凡走到我的身边低语:“这位是我们山南的继镇长。”
我受宠若惊,一时无所适从。
继镇长微笑颔首,亲切的同我握手,问候着我们母女二人,让人如沐春风。
我何德何能让镇长来为我爸念悼念词。
当过国家领导干部的人气场就是不一样,一出场震摄四方。
那封悼念词写的真是好,言简意赅的称赞了我爸这兢兢业业的一生。
灵位牌落户宗祠堂的时候我让随行的堂哥替我结束后面的流程。
我一个人站在祠堂外,天气放晴,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重新普照大地。
我们要留季镇长吃酒席,他执意不肯说还有事情急需处理,于是也不便强行挽留,曹思凡亲自开车送他离开。
这是一段极其沉重的经历,每每想起,连呼吸都是如此艰难,毕竟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一生的遗憾。
家里一大堆陈年旧物,趁着这次大扫除能扔就扔。
正巧收破烂的打门前经过,喊他收拾去这几日的纸张杂物。
我妈从房里抱出一堆书本,全是我学生时期的遗留,简单的翻阅了一下,大部分已潮湿发霉,翻着翻着找出一摞未开封的试卷,看了看上面的题目,跟天书似的,不经觉得好笑,过了怎么多年知识差不多是都还给了老师。
称重时,收破烂的师傅眼尖一下看到一盒子,他以为是我们骗秤给了拎出来。
是当年曹思凡送的小吊坠,这事像是发现在昨天一般,他的话犹在耳边,可是那个流萤点点的晚上却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接过那18块8毛钱,过去的一切也便是真正的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