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可知圣上为何要北伐？”
“北伐？伐谁？奇蛇还是朝云？”
郭岭连连摇头。二皇子幽禁深宫，消息竟闭塞至此。
“是朝云。”
“哦，朝云啊。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天天都在打，打呗。”
郭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次与从前历次都不相同。这次圣上命苦永为大将军，出动大军接近五万。看起来，真的是要和朝云一较高下了。”
“苦永？”埃利腾地站了起来，“让他带兵？他把兵带到哪去了？去朝云了吗？该不会圣山现在已经被他包围了吧？”
“殿下，你先坐。”郭岭向下挥了挥手，“苦永此刻正在前线和朝云大军作战，不会跑来包围圣山的。”
埃利坐回石凳上，却还有些不放心，道：“你确定苦永去朝云了？他不带兵杀进云宫来，我真感到有些奇怪。”
“苦永杀进云宫来干嘛？”郭岭惊愕道。
“还能干嘛？逼皇帝退位，然后自己做皇帝。要不就是直接把皇帝给杀了，一了百了。”埃利一副“这还用问”的表情。
“他要杀圣上，干嘛先跑到云宫外面，然后带那么多人大张旗鼓地杀回来？”郭岭真的惊叹二皇子的无知，“那么多次云宫议政，大部分都没有宗长在场。他要杀圣上大可以直接动手。连同圣上在内，整个云宫的守卫都加在一起，也不够他苦永一个人杀的！圣朝之内，除了宗长，谁能拦得住苦永杀人？可他苦永要真的跑到圣山外面集结大军包围云宫，那必然会惊动宗长大人，他可就真的杀不成圣上了。”
“苦永竟然这么厉害！”埃利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先前不知，先生见笑了。”
郭岭见埃利如此反映，颇为欣赏。埃利之前还在大惊小怪，当发觉竟是因为自己无知，既不羞愧，也不尴尬，表现得如此坦然。
“无妨。请殿下现在好好想想臣方才所问。圣上为何要北伐？”
“为何……是为了开疆拓土，争霸大陆？”
郭岭摇头。
“那是为了文治武功，载入史册？”
“殿下再好好想想？”
“难道，”埃利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说道：“是为了假敌之手，除掉苦永？”
郭岭哈哈大笑。
“殿下的鬼点子还真不少，可惜都不是圣上所想。罢了，咱们换个问题。殿下可知，苦永为何还不谋反？”
“你……”埃利向四处望了望，“你怎么在外头说这个。那你这是想让他谋反还是不想啊？”
“微臣想不想，根本无关大局。关键在于圣上想不想让苦永造反，还有苦永他自己想不想造反。”
“快请先生教我！”
郭岭笑道：“圣上是既想让苦永谋反，又怕苦永弑君篡位。如果如殿下先前所虑，苦永率大军包围了圣山，那真要恭喜圣上了！一来，有宗长在，圣上性命无忧。二来，苦永背主谋逆，名不正而言不顺，天佑圣上诛灭此贼！可怕就怕苦永如微臣方才所虑，他身为宰兵，现在又是战时大将军，与圣上议兵议政，出入云宫理所应当。如果他直接在云宫内杀了圣上，那对圣上来说，他苦永最后能否篡得皇位还重要吗？”
“是啊，现在若是皇帝突然死了，圣朝必然大乱。最后不论谁做了皇帝，国力必然也要倒退几十年。搞不好始州和朝云趁乱打来，我天翼圣朝怕是要不复存在了。”埃利感叹道。
“殿下无须忧虑。因为苦永他根本就不想造反。”郭岭解释道：“苦永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殿下在深宫之中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他不遗余力从各个方面宣扬圣上是一个无才无德的庸主。他还宣称鲁利亚家族的血统已经败坏，不适合再继续承袭皇位。从他这个朝中重臣开始如此宣传。他的门生故吏，他带过的每一个兵，都受到这种思想的侵蚀。当这些官吏和士兵回到家中，又会把这种思想带给他们的亲戚朋友。最后在这些寻常百姓的家长里短、茶余饭后之间，不知有多少百姓都会拥有了同样的想法。当然，苦永最希望的，还是连圣上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再适合当皇帝了。如果圣上自己禅位给苦永，那苦永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就算圣上不愿，早晚有一天，大半的臣民也会一起劝圣上退位的。”
“怎么可能？宗长是不会同意的。他绝不会让战族以外的人坐上皇位的！”埃利有些不相信。
“你说的没错，宗长大人的确不希望皇位从战族手里交出去。但宗长大人恐怕也无法阻止全国大半的臣民逼皇帝退位。宗长和苦永两人的实力不过伯仲之间。硬要说宗长更厉害的话，也就是厉害那么一点点而已。当这一点点，站在正义的制高点审判罪恶的时候，它会被无限放大。可当这一点点站在正义的对立面的时候，它连仅有的一点点都将不复存在。也许最后宗长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同样也不让苦永成为皇帝。就算舆论对当今圣上再怎么不利，还没有到把苦永捧上天的时候。宗长到时候联络到各族的长老们，也许会另推举一名威望较高的战族人当皇帝吧。”
“我明白了，先生说的这些，肯定和皇帝这次北伐有关。可具体有什么联系，我还说不上。”
“这次你猜对了。按照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如果圣上什么都不做，早晚有一天就不再是圣上了。所以，现在全国上下，急需一个能转移所有人视线而且能凝聚举国民心的天大的事件。这件事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所以圣上当然会选择主动让它发生。这，就是这次北伐的真面目。”郭岭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郭岭见埃利听得认真，又继续讲道：“战事一旦开启，百姓们不会在意两国为什么会起刀兵，他们会自动站在祖国的立场。祖国代表的就是正义。即使实际上不是，那也必须是。因为这已经关系到百姓们的切身利益。他们会设想，假如祖国败了，那他们的家园会遭到敌人无情的践踏；会想象国人们，包括他们自己，将变成卑微的亡国奴；会害怕他们的亲人和他们自己遭受胜利者的凌辱。也许在战争开始之前，百姓们还会畏惧，会希望君主避免战争的发生；可当战争骤然降临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就会意识到失败是多么的可怕，会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必须胜。这，就是正义！站在正义的立场上，人们会变得团结一致，会变得舍生忘死，会变得奋勇向前。这一战，会让陛下的臣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家长里短，再去茶余饭后。人们将全身心投入，去备战，去奋战，然后彻底磨灭掉脑中所有有关皇室丑闻的记忆。这一战，我们终将取得胜利。百姓们会喜极而泣，然后重新认识这个带领他们保卫家园、击败强敌、取得最后胜利的伟大君主。他们往后会心怀感激，誓死效忠于圣上。”
“可大将军是苦永啊！倘若人们到时候认为是苦永带领大家走向胜利的，又当如何？”埃利提出了疑问。
“没错，这一次，苦永的声望一定会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可是有一点，你没有注意到。在这次大战之前，苦永的声望就已经远远高于圣上了。群臣认为圣上无能，百姓们眼中圣上平庸，军中将士们更是只知苦永而不知圣上！这也是为什么圣上只能让苦永当这个战时大将军。其他人根本就指挥不动圣朝的飞翼大军！如果说从前苦永的声望比之圣上，是五比零；等大战结束，将变成十比三。看似最后苦永赢了，也许连苦永都以为他自己赢了，但最后赢的一定是圣上！现在就只有圣上和苦永两个人相比较，苦永的声望高出圣上五，还是超过圣上七，对苦永而言，实际上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对于圣上，只要打完这一仗，圣上的声望不再是零，哪怕还不足一，那也是圣上赢了。从前苦永之所以有机会，那是因为臣民们没能看到圣上的英明神武。自古以来，贤臣良将多不胜数，可臣子的贤良不可能成为背主篡位的正当理由。只有当君主昏聩、民声鼎沸之际，天下人才会舍弃君主而从其他人中做出选择。一旦为君者稍有作为，那君依旧是君，臣也只能是臣！”郭岭的目中，流露出了激昂的神采。
“先生国士无双，应当常立于皇帝左右，何苦到我这偏僻院落中来。”埃利听完了郭岭的分析，竟有些怅然若失。
“二哥，你们聊什么呢？”这时，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郭岭闻声望去，只见一个长相精致的小男孩儿正向这里跑来。那小孩儿还没有郭岭面前的石桌高，郭岭甚至有些担心小孩儿一路跑来会不会跌倒。
“锦渚，你怎么来了？”埃利虽然嘴上客气，其实心里还是很高兴看到他这个三弟的。自从发生了那件他不愿回忆的事情之后，他就被幽禁起来，平时从来没有人来拜访他。现在想来，那还是锦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小家伙欢实地在云宫里乱跑，误打误撞闯进了埃利所在的庭院。埃利记得很清楚，当时小家伙后面跟着一大群慌乱的宫女，她们生怕这个小祖宗弄伤了自己。当锦渚得知这个院落里面住着的是他的二哥的之后，就经常跑到这里来玩儿。
“今天老师要来，可他太无聊了。我不想理他，跑来找二哥聊聊天。”锦渚嬉皮笑脸，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哦？”郭岭听到锦渚的理由，立马来了兴趣，“微臣有个问题，想考一考三皇子殿下。”
“唔，”锦渚听后，立马皱起了小眉毛，“你这个人真无趣，张口就是‘三皇子殿下’，就跟老师一个样。”
“额，”郭岭有些语塞，“不知殿下希望微臣如何称呼？”
“我拜了老师没几天，又来了个崔先生。”锦渚眼珠乱转，“崔先生从来只叫我‘小鬼头’。好了，你有问题就快问。到时我随便一教，保证你学会。”
“殿下可知，圣上此番为何要北伐？”郭岭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出来。现在他正好撞见三皇子，一想到之前格奈的嘱托，便忍不住想要对三皇子指点一二。
“就这事啊？”锦渚抱着膀子，随口答道：“父皇还不是想笼络天下人心嘛？”
“你……这……这……”郭岭几乎气结，“殿下慎言！慎言啊！这话是谁告诉殿下的？殿下万万不可再对他人乱讲。圣上雄才大略，行北伐壮举，凝聚天下人心于一股。人心聚，则百业兴，此乃万民之福也。”
“这些当然是崔先生教的了。那天崔先生疏而诱之，引而导之，连蒙带唬，最后让我自己想出来的。”锦渚对郭岭的言论不以为意。
“三皇子殿下，听臣一句劝。非但刚才那些话不能对别人讲，更不能告诉别人那些话是崔先生教给殿下的。”郭岭现在真是气的想拍桌子，这小鬼头自己胡说八道也就罢了，还一下子就把师兄给供了出来。
“提起崔先生，”锦渚转向了埃利，“我倒是有件好事想告诉二哥来着。”
“什么好事？”埃利顺着锦渚的话问道。
“上次我跟崔先生聊到了二哥的病。”锦渚故作神秘地眨了眨一双银色的大眼睛，“崔先生告诉我，二哥的病不是全没有希望治好。”
“什么？”这次不光是埃利，就连郭岭也大感意外。若说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埃利的病，而且是连一个刚来羽国不久的崔岚都能了解到的办法，郭岭绝不相信圣皇格奈会不知道。可埃利都病了这么些年了，还是没有治好，可见格奈也无法治愈埃利。
“嘿嘿，你们不知道吧。有一个办法，别说是生翼失败，就算是凡人，都能让他生出羽翼来。那就是传说中的‘纳西天降临’！”锦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表情甚是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