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雨歇城城郊已经万籁俱寂,这座离永兴不到两百里的小城不甚繁华,可并不代表两百里外的帝都会忽略它的存在。这座紧邻着沧水的小城是沧州内陆最大的一个造船地。白日里造船的工人都会热闹的开工忙活起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艘艘小舟大船就这么从船坞里驶出,投入不同的旅程。
离河边百米的林子里,十几个黑衣在树上百无聊赖的监视着那船坞。这样的监视已经保持了五日之久了。莫说所谓异象…便是连一个起床撒尿的船工也是难以见到。此刻的黑衣们已经多少提不起警惕来了。
“谁要是睡着了…我就让他扛着自己的战马给我走回永兴。”众黑衣散漫之时,还有一个人的眼神是保持明亮的,在听见旁边的树叉上有人渐渐深沉的呼吸之后,他不由得严肃的提醒起来。
那些本来昏昏欲睡的黑衣们听到了这样的话,立马抖擞了精神。像是怕急了这个开口的人
“君将军,我们这得守到什么时候啊?整整五天…日日夜夜轮来轮去,也未见到有什么可疑的事情…”一个黑衣开口问道,他们是奉命要守护这里一个人称船师的造船巨匠。这么些日子来,也没见到有任何可疑的人接近这里。
“那若是你来劫人,还要先通报一声何时何地么?”那为首的正是君天离,这里所有的黑衣皆是他君家军的成员,他们有的来自云阙山一战后自愿调编的沧澜士兵,有的则是无罪之岛跨海而来的岛民。这样一支未曾磨合的队伍虽然在君天离的雷霆手段和无罪之海精锐岛民配合下已经拥有了不俗的战斗力。
虽是如此,可当君天离拉他们出来执行任务之时,却发现他们竟是染上了几分自己懒散的行事做派。
“这样等下去,我看上的姑娘们都会要改嫁了。君将军你可要赔我个老婆。”
“这可是我二十多年来可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女人愿意嫁给我…”离少年将军最近的树杈上一个消瘦男子道。
他本是无罪之海里萧岛主的侍卫,自幼在岛上长大,在登上沧州土地的那一刻就深深的被这个崭新的世界吸引住。在他提出要自己闯荡新世界的时候,老岛主并没有制止。然而在短短数日之后,这个发誓要踏遍天涯的男子却因为没有任何在闹市生存的经验而惹出许多麻烦。最后这个寸步难行的人只得想起投奔无罪之海的大英雄君天离,此时此刻…他已经仗着自己的武艺,成为君天离的亲卫。
“说得像是之前二十年你有碰过女人一样…”君天离听到自己亲卫的话又笑又气,无罪之海的这些岛民要么防备人极深,要么就愣得如刚刚入世。而自己这个亲卫本属于后者,只是不料几个月时间,就变得如此油滑。
君天离一语噎住了自己的亲卫,旁边几个兄弟都是小声笑了起来。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们倒是打心底拥护这个洒脱风趣的少年将军。
“嘘…”笑声在君天离摆手的时候戛然而止,散漫的黑衣们忽然一下变成了最精锐的士兵。只听将军一声号令,便会无条件的完成他们的任务。
空气里还是一片死寂,十余人摒住呼吸等待时间分秒而过。所有人都怀疑君天离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然而看到少年的眼睛已经死死盯着前方。
黑衣士兵都是不敢吭声。唯恐打断了少年的感知。
“沈鸢…准备带兄弟们合围,那人要出来了!”君天离侧头对着自己的亲卫沉声道。所有黑衣人闻言皆是一惊,他们守候了这么久,压根没有看到任何动静。此刻将军竟然说里面有人要出来?
“别犹豫了,那人若不是完全不在乎…怕是我都发现不了他。”君天离翻身下树,稳稳落地。浑身都是紧绷了起来。他确实也和弟兄们一样,完全没有发现有人靠近船坞。可偏偏在方才交谈中隐隐感受到了一股力量的波动。
那股力量不甚熟悉。似乎并不是苏辰那幻天一脉。
十来个黑衣人开始收敛气息,君天离没有示意他们靠近船坞。对付三天圣殿如此大的事情,他倒是不想惊扰到里面休憩的船工。他要等到那人出来,然后跟到更僻静的地方解决问题。
“咿呀”
船坞的侧门忽然开了。一个略微佝偻灰袍人在夜色下毫不掩饰的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脚步却稳健得和习武的成人一样。
“竟是这般毫不掩饰…”君天离心内戒备,还在等待那灰袍人有没有援手。
他可是要带这里最好的船匠离去…眼下他就这么只身走出来?那船匠呢?
“天哪…”
然而看到下一幕的君天离心中不由一震。那佝偻的身影后面跟着出来了一个似是毫无知觉的人,最为诡异的是那人并不是走着出来的,而是躺着漂浮在灰袍人的身后。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托着他的身躯紧随着前面的人前行。
除了君天离和沈鸢,剩下的十几个黑衣都是被这一幕震撼。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力量。心里都是有些忌惮。
“跟上…绝不能让他人带远了。”君天离微微惊讶那灰袍人竟然不走水路,他早早的让沧澜军封锁了这一段十里沧水。这灰袍人好像也知道水路的不便捷,放着不远处各色的船不用,而选择了就这么步步前行。
一行人借助林子的边缘隐秘着身子,缓缓的跟随着灰袍人的脚步。此刻他们更加轻盈,仿佛没人愿意提前被这个诡异的灰袍人发现。
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离船坞已经十里之遥。那灰袍人突然停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走得有些累了,身后漂浮的船匠也静静的停在背后空中,直让人联想到传说中所谓的赶尸。
忽然那灰袍人侧头望着树林里看,夜色虽深,林子里一群人分明的看到那人一双眼睛闪起两点幽光。
那幽光如电一下子射向林中众人。所有人心神一震,避无可避。
“啊…”
十余个黑衣好手同时发出痛呼,唯有君天离和沈鸢稳住了身形。那幽光透体没有半分外伤,可也让两人都是感觉头脑如遭雷击。
“沧澜就安排这点力量阻拦老夫?可真是国中无人啊。”那灰袍人森森冷笑,方才那么一击已经足够让那十几个人神智瘫痪。
“三天妖教果然门道多。但也未必没人能和你抗衡。”林中一个少年声音传来,中气十足,倒像是没有受太多创伤。那林地里又接着响起几声佛号。随着一阵金光蔓延,灰袍人感受到自己的正在侵蚀对方神智的力量正在消逝。
片刻,那佛号的主人从林中走了出来。灰袍人眼神更寒,他看清楚了对面是个只有二十左右的少年。
这般年纪能有实力驱散他力量,不由让他有些意外。
“禅门中人竟还收俗家弟子?”那佝偻身形问道,声音如行将就木。他手中拐杖轻轻一转。身后漂浮的人失去了力量托浮落到了地上。
那船匠也没有摔醒,想来应当是被封闭了神识。
“在下不过有所机遇罢了…”君天离此刻已经用佛门真言恢复了灵台清明,身后的弟兄们都被他喝令撤下了。从方才一招来看,眼前的对手不是一般人。普通人留下不过是徒然添乱,而他恰好有禅门绝学守护,此时也唯有他可以出来一搏
“得了点皮毛就想挑战我幽天护法…今日便让你知道死字如何写。”那灰袍人哂笑一声,身形忽然动了起来,君天离也看不真切,他只是感觉又什么东西从灰袍人身体里分离出来,少年本能的解开自己一重封印。
土性灵力缠上双臂,少年回身,正好迎上突如其来的攻击。
幽天护法的拳和少年的臂膀接触到一起,那力量并不大,可是有股精神力顺着少年的臂膀蔓延。又一次晕眩感袭来。君天离只一愣神,便被接踵而至的一拳打飞了出去。
“就这点本事?”幽天护法桀然冷笑,手中木拐一挥,地上大片的乱石腾的一下升空而起。箭一般的射向刚刚爬起来的君天离。
少年已经不敢收敛,二重封印解开,磅礴的五行灵力从身体涌出,他一手破入地表,土灵力在催动之下掀起层层土墙。那飞来的石块穿透数层在以后,终是无力坠落。
“你是冥城的人?”
幽天护法在看到少年那如幻天术法一般的能力之后,眼神更为阴寒。这样的力量是应当属于幻天部的。这个小子既然并非苏逸的手下,那能有这般力量多半应当是冥城的人。
“那你今天就非死不可了”灰袍终于动了本尊,他欺近对面的少年,竟是步步踏空而来。君天离看到一道道魂魄般的虚影从他身体里分离。
足足五道身影将君天离环绕,四面八方的攻击接踵而来。
少年双手凝出两把长剑还击,体内不断的转换着五行灵力。那剑光各色把围攻他的虚影一一斩断。有如此手段,少年却也不得轻松,那被斩掉的虚影并不消散,只是片刻便又恢复原状。各种飞石乱舞,恐怖的击穿力让这些拳头大小的鹅卵石一个个在少年身上打成粉尘。
“我让你打。”君天离被凌厉的攻势打的生疼,反震之力却也层层不绝的从他身体里反馈而出。那幽天护法竟是满不在乎,嘴里默念着什么法诀。一瞬间十二道幽光从本体和虚影双眼里升腾。
“幽落之炎!”那星点的大的幽光从眼里射出,陡然暴涨成一块。像是点燃着的地狱火把。团团把少年围绕。
“呼”那魂魄般的虚影在幽暗的火光里完全不受阻碍,每一次出手都包裹着团团的火焰。少年本能得以水应火。皮肤之上竟是布上了一层寒霜。
嗤嗤…
两人继续交手,君天离的水性灵力对那团团幽落之炎丝毫没有抵抗之力,只要零星的炎火粘身便会钻入体内焚烧他的精神。好在有无虚尊者的禅门真言镇守灵台。君天离才不至于被轻易的吞噬。
幽天护法显然也没有想到君天离这般耐打,越是斗到正酣,他眼里的寒意越深。幽火在他的念力下步步暴涨,他的本体退出了战局,又开始酝酿什么。
只见那如蛆附骨的幽炎在五行剑光驱赶之下不减反增,君天离心里暗自苦恼。若不是自己体内封印了如此充沛的力量,早就应当力竭了。可是不管他如何转换灵力也无法突破幽炎半步。反倒是贸然进攻被吞噬了不少精神力。
君天离越战越乏,不敢再仗着悠长气息相拖。
“都给我破!”少年再次运气循环,手上的幻剑凝聚成枪,体内相生相克的五行之力顺着长枪喷薄。
君天离在虚空中挽出了五色的枪花横枪一指,在上次对阵李元煞之后再一次使出了毁灭力超群的五行相生。
灵枪扫出的锋芒,一下如狂风席卷,势如破竹的扫灭了前面张牙舞爪的幽炎。那一道道分而又灭的虚影被一个个湮灭,最后斩向了那拄杖而立的本尊。
没有想象中的狂暴轰鸣,那有着横扫众生之气的长枪在灰袍人的面门之前戛然而止。君天离面色惨白。自己没想到自己这豁尽全力的一击就这么一下难以再进分毫。他分明感觉到对方只用了一双充满寒意的眼睛就当下了自己的进攻。
“果然都是妖孽啊”少年恨声道,余光瞥处,那熄灭的幽落之炎又悄然复苏,瞬间又有燎原之势。
幽天护法面色冰寒,看着头前枪尖露出了残忍残忍诡异的笑:
“小子,真是让老夫动怒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