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日子是一月正出头。
这才横跨新的一年刚不久,寓意丰年好兆头的祥瑞大雪就开始肆意纷飞在随波逐流的严寒气流与微风中。整座城市当中的所有屋檐和树脊,都在东升西落、日月交替中不断盛接着自天际之间飘零而下仿佛无穷无尽的每一片晶莹剔透。趁着小风微澜刚好,雪花坠落大地成片堆聚,飞快且迅速地拼凑凝结出一株又一株仿佛水晶般的花骨朵。它们集结成簇,变得更像是一整束满天星,只觉得煞是好看。
而这些诞生在初雪时节的每一片、每一朵都如同世界纯净无暇的真挚写照。
风突然凌厉起来,那些结簇的花束脆弱到触之即碎。
大雪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停顿,没多大一会儿,就几乎遮天蔽日地覆盖了整个世界。
润雪落无声,越积越多,隐隐有燎原的趋势……而在此之前的去年,将繁重的工作全部一并推搡延后的人们,从漂泊到安定,心脏里也恰好装了满满一箩筐心愿与祝福。他们已经早早做好了辞旧迎新的准备,而举国一齐的千千万万同胞更是在这场世界盛典当中与各自亲朋好友一堂集聚,上下连心携手共度跨年之夜。
当新年钟声敲响。
阖家欢乐的人们拉响了庆贺的礼炮,也有感性的人几近疯狂抑或喜极相拥而泣,总之,到处都被闹作乱麻一团,拧也拧不开。主旋律还是在饭桌上显露而出的豪情万丈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直到深夜将要破晓黎明的时候才得以尽兴。
就在人尽数散去之后。还有一些个热情好客、喝酒如喝白水的海量畅饮性情民族中人,百无聊赖之下,又在一番举杯望明月的欢腾痛快豪饮中,借着酒劲渡过了一个阵阵却无眠的后半夜。
当空瓶子堆满了一整堵墙面之后,好容易才睡了下去——
那时嘴角如月。
在金色的梦田上,我们所处的国度无比繁荣强盛,辽阔无际的版图上像是插满了熊熊火把一样,红得发紫。
新年新气象的佳节氛围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此起彼伏,祝福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洋溢起高歌的唱响,禁不住诞生出一种比乐神赞歌更加动听的错觉美妙。
飞鹰如箭。
穿破层层铅云,就像一道划过天际的流光。
顺着鸟瞰的目光俯视整个大地。
四处各地响彻云霄的竹节鞭炮让城市管理者在抓狂中疯狂地叫骂。
双方在你追我赶中相互传递着连绵不绝层出不穷的各级咒骂音阶。
我拿着一小包雷炮,像扔豆子似的往外噼里啪啦地狂撒,身后是三两个被炸得鸡飞狗跳、还挺着怒目圆睁的黑脸直叫我站住别跑的治安管理者。而我在那片田野上跑得像风一样,甚至可以在这种近似猫捉老鼠的嬉戏玩乐中不时刹住疾速的脚步,突然停顿下来,不忘回头对老猫吹起一段挑衅而嘹亮的口哨。
那些管理者当时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烧得几乎快要怒火攻心的他们两只眼睛像是在喷火。
我大笑而过,毫不在乎他们的感受。
而在那之后。
我整个人就像变成了一件醒目飞荡的血红大氅,被几头疯牛从深窄巷口,一直追到长庭小道。
我哪敢停留,就领着他们在山路十八弯的盲肠小道上横冲直撞,带着他们在漫山遍野之间迂回绕圈。像这样玩命儿的跑,让双方都给累得够呛,上气不接下气,也没说歇一会儿。不过跑着跑着,竟偶然路见一坡绽满各色不知名野花的微斜山岗,枯寂的野林深山,和破雪而生的耐寒野花,以及脆生生的咕嘎鸟唤相衬在一起。这么诡谲有趣的一幕顿时让人神清气爽,不觉骤然提速。
过了很久,才终于在一条可以快速驶入城市的捷径中甩开避过了牛头马面们不屈不挠的追逐。
拔起腿来就一路奔向霓虹璀璨、烁丽金灯照耀的长街大道。
所过之处,烟花炮筒的硬壳纸屑染红了整条大道,就像披盖上了一层象征高贵华丽的猩红色地毯。
久久不愿散去的火石硝烟在空气中弥漫流转,烤得暖洋洋的炙热余温在这道盛宴之下被烘托起来。
浓呛的气味,格外氛围。
鼻子上还挂着一串鼻涕的邻家小朋友手里握着一只崭新的小汽车从远处蹦蹦跳跳地小跑过来,天性活泼好动的年纪让他频频大口换气,又哈气。鼻子冻得通红,还仍然把玩着手中爱不释手的新年礼物,笑得那么天真无邪,但玩闹的时光总是短暂得剪萦梦绕。渐渐地,当深呼缓吸时的气息都好像突然拥有了身影,一团显而易见的淡白霜雾就突然之间在冷冽的气温下无所遁形。
呼入过滤后的氧气,在缓慢地吐纳过程中崭露的形态,就仿佛空气在这片平行世界缓缓结痂一样。
低温如同魔鬼版的小丑,把玩着独属于他的奇妙与不可思议。
直到脆嫩的两片肺叶上如同粘满了辛辣而沉重,更是好像满满自感到一股能够与岁月之初肩并肩同舟共济的味道-的时候,眉头都不禁张开舒缓。
我断定,那一定是年的味道。
梦醒。
梦中的一幕幕美好景象被突然拉回现实的归来逐一破碎整合,重重相叠,美丽与丑陋的沟壑中间像是凭空竖起一道无法敞开心灵的天堑极端,相距总是甚远。
此刻,
雨夹着雪,雪夹着满地碎屑及其整片大地混杂在一起,无数垃圾在潮湿中变得满是蝇臭。
而大多数始作俑者们都还在深深地熟睡。
活跃在这座城市无人知晓的第一线,年迈的一众清道夫们在黎明还没到来的时候就已然早早醒来。这些城市的卫士们经过简单的洗漱之后,套上一件永远挂在门背的绿色制式老伙计,用围巾捂住口鼻就迈开步子破门而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打着手电,提溜着一把巨大如象耳的笤帚匆匆而麻利的如约而至。
就像抵达战场的战士一样,绝不误时。
而在那片战场——
连只猫的叫唤声都没有。
每一条无人问津的森冷街区、上下角落,都如同沉睡在铅云笼罩的深暗夜幕中,不愿苏醒。已达零下的彻骨温度,让家家户户都将门窗紧闭,任风乱拂,一时之间花圃的篱笆被吹得东倒西歪。
老人持着笤帚,清扫着根本难以变得整洁的大街小巷,一路又一路,缓慢而坚定地逐步前行。巨大的背影被四周飘摇的树条枝影尽数遮蔽掩埋。他突然停下来,蹲坐在仿佛是暴风风眼中心的十字路口歇脚。乌乌泱泱的雪花堆积在他的肩膀上、背脊上,远远望去乍一看,似乎和一个雪人也差不了多少。
暗红色的围巾把他的整个五官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浑浊的双眼,他从大衣内掏出一根旧式烟杆和一把可以防风的火机,点燃不多的烟叶,一口一口的用力嘬着呛鼻的大烟,神色缓和,眯起眼来捶打着酸痛的双腿。
忙活了大半天,却连活物都见不到一只。
平时白天人潮人往的十字口此时只有老人一个孤零的身影。
在这个寂静得不像话的城市里,不免深感孤独。
偌大的一座古冬老城,就好像只剩下路野桥梁之上那一行行横列成排的昏黄路灯,再也不见昨日那一片在洋洋洒洒、热热闹闹中映射其项背的万家通明灯火。
静静安放在街边长凳上的那个破旧保温桶,被顶上的那一抹昏黄照得十分刺眼。
淡淡的光芒可以让人看见城市的相貌。
历史在这里已经沉淀了三千多年,它沧海桑田的经历似是在衍变着万籁俱寂的深邃。
此刻大雪横飘、寒风呼啸。
偶尔会见到几棵粗壮大树的修长枝桠无法承受住雪的重量,被风摇晃得止不住地猎猎作响,最后在吱咔一声中应声折断,啪地掉到地上,嵌在雪泥里,或像长刀一样直接插进雪地。
高高的檐角也对此深感无力,再也无法承受它们持续不停的联军侵略。
简直如同流水一般见缝插针到无孔不入的呼啸大雪,在袭击完了城市里无数古老的琼楼玉宇后,开始围攻起街道、城镇露-裸的地方。随着时间齿轮的恒速转动,地面上的雪逐渐越来越厚。它先将四周所有一切让人熟悉的事物全部深埋,然后再像一位魔术师一样,陆陆续续地把整个环境易了容,楼宇之间换了貌。
仿佛这里是一片白色苍茫的领地,古冬城在那双魔术之手过分神奇的精妙操控下甚至化成了一座巍峨雪国。
如此梦幻,
他高傲地抬起白色头颅,让世人在他的伟作之下恍如隔世、拍掌惊叹。
当人们在旭日东升的清晨中醒来,红妆艳抹或是淡妆素裹地收拾打扮好了自己,踩着高跷一样的高跟靴子在木质小楼的隔间上发出咚咚不停的低沉声音,正准备外出走访亲戚的时候,推开窗户一看,才发现大雪已经半尺过膝。
一夜之间,整个古冬老城都笼盖在了这场大雪里。
而对门的邻居一家人此时正拿着铁锹工铲嘿咻嘿咻地低吼着,在楼下卖力的挥洒着汗水。
视线朝下,在整个巷道扫望了一圈。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不禁有些脸红发烫,周围熟人熟识的街坊巷友大都跑出来加入了这支清理街道的队伍,而自己却还在家里呼呼大睡。拍了拍被涌入房间的风吹得有些隐隐生疼的脸,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掌。
当下深吸一口气。
打开门,又嘭地一声关上门。
噔噔噔地下了楼,和热情的邻居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出了这一条在人多力量大的气氛下,已经被大家清理得差不多的巷道口。在这些积雪稍微浅薄一点的地方,伴随着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清脆如铃的声音,神色已满是慌忙。
巷子外。
在那个据说传了好几十代的老字号包子铺里买了几个热腾腾的小笼包后,最后消失在这片大雪纷飞的天空下,人潮拥挤的街头。
这里是赤夏国,龙西江楹古冬城。
一座古色古香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