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初晴登上公司所在大厦42层的楼顶,看着但云山的方向。那里亮蓝的天空层层叠叠,布满了鱼鳞状的白云。恍似神佛漫天。慢慢地,消失隐退于夜色之中了。
这种时刻,便是初晴自觉渺小自卑的时刻。她知道,在那里有一个神秘庄严而浩大的秩序,而她被排除在外。
这个人间也是,她不觉得自己获得了参与权。只是如浮萍一般飘荡流袭,内部的密林幽径是她无法进入的。
不知道长天洞主此一去会是什么情形……他的世界也许奇珍异草,仙乐飘飘,但对她来说是一片穿不透的黑暗。
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工作岗位,第一次,她希望边靖在电台那头守候着她。
而此时的边靖,正被长天洞主用长剑抵住了眉心。一团冰冷的蓝光在那眉心处徘徊,杀机勃勃。
他预感到他会来,整个下午心有不安,又强作镇定。他现在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不是么?他要让他接受这个事实。
傍晚,他开门出去,像一个贵公子般淡然地坐在院中花圃旁的吊椅中,悠闲地看着一本外国哲学家的书。
长天洞主白衣翩翩,像一片羽毛一样无声而轻盈地降落在他面前。白衣与剑,照亮了院落。
边靖全程看着他无比优美地降临,那种至美至幻的情态一时间让他忘了一切,包括惊恐。
直到他感受到了一种刺骨的冰冷。那是这位上仙先天带有的,他从海底抱住他奋力往上挣扎时曾感受到的那种刺骨的冰冷。
而抵住他眉心的剑,是一把寒光逼人的冰剑。这冰剑,一定是他的血肉所铸。
这种人,岂可涉足这灯红酒绿、热浪滚滚、红尘漫漫的人间!
他叹了口气,合上了书,站起了身。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会来。你在回仙界之前,到底还是要来会会我。我虽有准备。但没想到这感觉如此难受,——在你面前,我毫无疑问是一个孤零零的可怜的鬼。即使附着于一个华丽的人身,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妖孽罢了。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不过,这不意味着我会放任你的恶行。长天洞主冷冷地说。
恶行?不过是因为太过可怜而生出的求生本能罢了!我使用这躯壳,又为这躯壳所囚禁,这种痛苦没有人能了解。可是即使你把我逼出去,让我重归孤魂野鬼,死去的也回不来了,只会制造更大的痛苦,不是吗?何况比起那只泰迪狗,初晴更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如果我又死了,她会怎么样?八成会放任自己堕入七情六欲之中沉沦……
边靖说得语重心长。他果真聪明,知道初晴是长天洞主的死穴。果然长天执剑的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你心术不正,留着,后患无穷!
洞察秋毫的边靖狷介地一笑:我知道,上仙你动情了。你在离初晴很近的地方频繁地斩妖除魔,更大的目的只是为保护她吧?一个无心忘言的上仙耽情于一个蛇仙,为什么?是她太弱小幼稚过于依赖你让你产生了多余的责任心,还是你本身意志不坚?我最近在寻找这答案。我猜你是她命中的守护神,可是守护神终究要离开被守护者的,她已日渐长大、成熟、强大,生活很快交由一个爱她的男人负责,你终究要离开。所以,何必在人间酿一出悲剧呢?何况至寒之人,一旦生出热情,也会损伤己身。
住嘴!长天洞主一声阴沉地喝止,却旋即吐出一口鲜血。
边靖叹了口气:我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小鬼,我承认。那是因为我有太多前世的欲求没有被满足。我逃过了多少雷火厉鬼符咒才有现在的模样!但我无时无刻不在修行,矫正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真的。我学习、研修边靖的人格精神,我在努力地成为他,一个光明磊落、人间少见的君子。你会看到我很快成功的。我可以承载起初晴和她的喜怒哀乐,我是有资格成为她的丈夫的,你没有。我可以无微不至地陪伴她从懵懂的少年到奋斗的青年到优雅的中年到从容的老年到死去,你不能。这次海难一百多人,我做孽一生也不会造成这么大的灾难,你不能因为立场是正义的就来岸然地审判一个没有正义立场但杀伤力小得多的人,我现在真的是一个人……
这些话语,无疑是投向长天的箭矢利器。他神色黯然,忽然长袖一拂,剑花一挽,整个院落顿时被冰封住。边靖细心照料的那些花朵,旋即成了无数花瓣,花瓣随陡转的剑锋飘扬,在空中凝成冰花,盘旋着降落,刹那间地面成了一片冰花之海。
边靖毫无惧色地直视着长天:不为外物所转,不为情绪所动。上仙你应该好好回仙界修行了。也请你不要按照你以为的来猜测我、认定我,就让我自由自在地活着吧!我即使会干一些不好的事,也不会比这人间大多数的恶行更坏,何况,我做的坏事最终指向好事。——而你,做的好事最终指向的却是你的绝境。
长天洞主长剑一收,凛然一笑:你巧舌如簧,大奸大恶,明明是奸邪小人,却能如此道貌岸然。涉世未深的小小蛇仙哪有抵抗你的能力。不过,我会给你机会,让你活着。说着,剑光忽起,左右开合,边靖还未回过神来,上衣已被削去大半,袒露的胸膛上赫然被刺了一道血符!
这符护你罡气正行。来日你作恶,逃不过这符的惩治!
长天洞主说完,倏忽飞升而去。留下血淋淋的边靖在一院子融化的冰间愕然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