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工作这件事将初晴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生界面。尽管她也置备了新衣，略化些妆，但在面试官眼中，她仍是个千篇一律的小青涩，不够漂亮，不够阳光，情商不高，学历一般，也许有些才华，但也看不大出有什么不同。竞争力几乎没有。
每一天都在收获挫败感，没过几天便索性将自己关在家中，看书，上网，打游戏，写作。
说来奇怪，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在坠落，一方面觉得自己在升腾。每周她都会梦到长天洞主一次。在梦境中，他授她以修身养性之术，比如静功、剑术，还有一些保养身体的养生术。醒来之后，常常大汗淋漓，腰酸腿疼，好像真的锻炼过了。白天她也开始了自觉的修行和锻炼，做各种拉伸运动让肢体显得舒展。如此三个月，原本有些气血不足的她竟然活力充沛，自觉地又鼓足勇气去找工作了。
这次情况好了许多，其中一个年轻的面试官对她的普通话非常满意，表现热情，一试即中。一时让初晴受宠若惊。
原来这是一份与声音有关的工作：出租车公司的电台调度，夜班，月薪300元。
有班上就很兴奋，虽然工资不多，但她本身花销不大，而且老厚每月仍打款过来。——她去银行刷存折时吓了一大跳，那个账号已然累积了一笔巨款。
何况还有其他五个调度小姐，个个貌美如花，其中有军队转业的女兵。和她们站在一起，初晴自觉逊色许多。
于是安然地上起了班。很快，她表现出了卓越的业务能力：稿件组织能力好，字正腔圆很提神，一丝值夜班的疲惫感和倦怠气都没有。除了调度，还要监听不同小组频道，监察司机有没有不文明用语并及时制止等。第一个班就被司机表扬了，纷纷打听她是谁。招她进来的领导极得意，第一时间传达给她，鼓励她好好干。
初晴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觉得自己有很多能力，只要被挖掘就能施展。
与她同班的是一个叫郭铃子的女孩，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是老江湖了。微胖，噬睡，拿起话筒声音甜美，放下话筒言语粗俗。深得一些司机的喜欢。
她们分了上半夜和下半夜，但铃子小姐常常醒不来，初晴也不怕替她多干活儿。
漫漫长夜，会发生许多事。包括她以前心心念念期待发生的『大事件』，类似司机遭劫、孕妇难产等。很奇怪，面对各种突发事件她都能临危不乱，如同一个大将，一边从容报警，条理分明地说明情况；一边指挥不同组别的司机前去营救帮忙。
一个月后转正加薪。主管说加的是最高级别的薪，让她保密。这让她很自豪，有一种区别于常人的隐秘的欢悦。
不过，上这样的班也有坏处，最大的坏处是，长天洞主不能来梦中教她修练了。而且很明显，她的气血又开始慢慢地被消耗，体内渐生隐疼，去医院检查，发现患上了慢性胃炎和胃溃疡。这些病痛一时让她迷茫。
一些司机的挑逗行为，以及郭铃子与司机之间的暧昧也开始让她有些不耐烦了。她在略生焦躁的情绪中，恍然看到了魔鬼的面貌。
这也是试炼吧？要坚持噢！她为自己打气。
这天夜半，忽起大风。趴在简易床上呼呼大睡的郭铃子丝毫没有起身接班的迹象。电台里也一片安静。略感疲惫的初晴巡听着小组频道，打到第三小组时，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野鬼山魈在嘶吼，完全有别于外面的风声。她拿起话筒请司机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却毫无作用，那嘶吼声越来越大，忽然又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嘶吼声仿佛被压制了一般慢慢地消落，好像一只巨大的怪兽被什么奇怪的力量杀死，而那发出长啸的物体也坠落了深渊……
初晴魂骸俱酥，浑身冒冷。许久反应过来，拿起话筒急急地问：请问3组司机你们还好吗？
一阵沉寂之后，电台那边终于传来哧哧拉拉的声音，几个司机回应：我很好，总台你怎么了？
他们的回应似乎在表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刚刚那是错觉么？
第二天一早，她惴惴不安地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准备下班，前来接班的同事带来一则惊悚的新闻：当天深夜，一艘名为大禹号的轮船在近海海域翻船，船上200多名乘客和船员有一半丧生……
初晴听闻，双腿一软。直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那声长啸还回荡在心里，那声音里有熟悉的部分……
她懵懵懂懂地往家走，外面明明是阳光繁盛的大街，她却感觉穿过了一个又一个鬼魅。
她并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来到了边靖的别墅。边靖正蹲在院中整理被昨夜狂风吹得凌乱的花草。对初晴的出现并不吃惊，默默地打开门放她进来，仍然蹲下身子整理他的花草。
初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站在那里觉得自己愚蠢极了耻辱极了。
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昨天夜里海上的那场大风浪？边靖幽幽地开了口。你听说了吧，死了很多人。Q市好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海难。
泪水涌出了初晴的眼眶。她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发问。
那既有来自大自然界的能量，也是仙魔之间的交战导致的。
果然和冥冥中预感的一样。初晴问：你亲眼看到了，是么？
我是目击者之一。你也是。
我？我没有……
你听到了。
初晴惊讶地瞪大了眼，惶惑地看着边靖。
我听到你在电台里的声音，那声音里的关切多过于惊恐，甚至让我嫉妒。你知道吗，你工作之后，我经常在深夜里打车，让司机拉着我满城转。只为听到你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你的声音，感觉到你的存在，我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和活着的意义……边靖站起身看着惶惑而局促的初晴的脸。而站起的边靖挡住了清晨的阳光，将她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中时，初晴又有一个错觉；他真的是边靖，而不是小鬼泰迪。
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海边，让司机把车停在那里，看着大海之中的灯塔，听台里偶尔传来的你的声音，你放的每一曲音乐我都喜欢，婉转悠扬里有着不同的力量，可以抚平所有疲倦的心。昨晚我就在海边，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了发生在海面上发生的一场厮杀。
那是一场恶战。一个仙子一个妖怪，他们应该从很远的地方交战至此，带来了气象台始料未及的风暴，那妖怪全身以黄金甲武装，身形硕大，红灯一样的眼睛已被刺瞎了一只，它的四肢可以随时转换成链锤，近身时那锤中又会探出夺命的利爪，闻所未闻，异常凶狠歹毒；那仙子级别很高，是我见过的最高级别的仙子，左手持捆仙索，右的持一把幻影冰剑。乱战之中，那怪兽使出来的锤被捆仙索缠住，仙子非常迅速地拽着那只锤把妖怪反向叠向，然后一剑斩断了妖怪的腹部。可是，变成两截的妖怪从天空重重地坠落在一艘大船上，而杀死它的仙子显然也身受重伤，他拼尽全力却只护佑了半船的人……
那他去了哪里？死了么？初晴强压着情绪，可眼泪更汹了，直觉告诉她，那个仙子就是长天洞主。
边靖转过身去。生死又如何。这场恶战伤及了这么多无辜……如果他真的来自仙界，大概也会受到严厉的惩处。
他是长天洞主么？你一定知道他是谁！初晴的语气变成了质问。
是，他是长天。那个你心心念念的长天洞主。没想到仙界的势力衰落得如此厉害，像长天这样级别的仙都频繁出洞伏妖降魔，仙界必定慢慢不是魔界的对手。边靖垂下双手继续说下去：这真令人伤怀。
你是不是知道长天洞主去了哪里？你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带我去找他！初晴上前抓住边靖的胳膊往外拖。
边靖挣脱开：看到你这样，我真的有些难过了。我看到你眼里，完全没有我了。这么快。没想到最无情无义的，竟然是你。——那个长天洞主才是你真正想爱却不敢爱的人吧！
小鬼！请问你能不能别再废话了！初睛绝望地大声喊叫起来。你快说，长天洞主到底在哪里？
边靖自嘲地苦笑一声：在这个世界里，我才真正看到我们之间的差距。你是蛇仙，受仙帝庇佑；我只是个借尸还魂的小鬼，无足轻重，无人在意我的生死感受。可是事情的命脉走向可能就掌握在我这样的小鬼手中。——我看到他像一条白色的银龙一样坠落，穿过海面，坠入了大海……这时你的声音在我耳边出现，你这时出现的声音里除了有对司机的关切，还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令人惊惧，我想也许我应该去救他。我跳进了大海，忘记我也随时可能会被滔天的海浪所吞噬，无声无息地葬身在那里，无人知道我的壮举……
不过还好，我记住了他坠落的地点，从海底将他捞了上来。他真美，周身散发着耀眼的白光，即使在黑暗的海底，即使他双目紧闭，即使救他的人承受着千钧之力，明知道救了他可能惹上无尽的麻烦，也禁不住为他的美所惊叹……这样的人，你不可能不救，是么？
说着，他拉过初晴的胳膊，进入屋内，将她带到楼上的一个房间门前。
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投射在那个房间门前。
进去吧，里面有你真正爱的人。边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