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间,在山上小住一周有余,郑道长说有不明生物入侵,初晴也感受到了。可能与山中静修有关,感官变得敏觉了许多。也许是老厚寻过来了,这也不错,初晴很侠义地想,在人烟稀少的山上解决问题,总比在栉次鳞比的楼宇间要好。
她看着郑道长给的平安符,略一沉吟:何妨去太平观看看。
便跟管理员打了声招呼,出了大门,循着小路,一路走向太平观。
太平观踞山崖而建,主要由钟楼、三清殿、送子娘娘殿、财神殿组成,隐于松涛之间,因位于旅游线路的黄金位置而香火旺盛。此时夕照仍盛,庙门未关,初晴抬脚进入。
太平观归太清宫管理。和建筑规模浩大的太清宫比,太平观显得微缩了许多,好像也深沉了许多。观内银杏高耸,紫薇盛开,斋堂供奉的香厨妙供天尊旁两支电子蜡烛亮着,除此之外,一片寂灭。
初晴很快走完了所有的殿堂,停在三清殿前,仰头看着古象岸然的柏树。身后忽然传来两声咳嗽。那声音从丹田之中发出,浑厚慑人,吓得初晴一个激灵。
转身望去,是一位双眉紧锁、胡髭满面、膀粗腰圆的道长。想来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老道长”了。看着虽比郑道长老那么一点,但事实上不过四十左右的年纪。
你四(是)干啥的?道长口音浓重地问。
我……我是郑道长的朋友……
郑道长有四(事),你明天再来吧!这位道长显得十分不耐烦。说完,拂袖而走。却又转身掉头,很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你住哪里?
那……那边。海上明月轩。
那我送你下去吧。走!
道长转过来,走到初晴前面,不明所以地把她送了回来。道别时,道长又转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摇摇摆摆地走了。
难道是看出她的原形了?初晴表情茫然,深深叹了口气:若真是个凡人多好。最苦原来就是凡人之象,又非凡人之身。
进了大堂,初晴问前台:可知道太平庵当家道长的姓名。
原来姓刘,南方人,来太平观大概有七八年的时间。前台姑娘小声地说:听人说,好像呆得不是很开心,过段日子可能要离开了。
初晴淡淡地上楼,到了房间,将郑道长给的平安符悬在门框之上。这一晚,睡得不安生,耳畔似乎充斥着鬼哭狼嚎。第二天醒来,看到的还是和煦温柔的阳光。
因为惦记着老道长的神态,初晴觉得还是再去拜会他一下比较好。早上吃完饭,便往太平观走。
这段路的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不过弯弯曲曲,林深草茂,初晴走着走着,恍惚觉得进入了永恒之境。一只野猫嗷唔一声从草丛中逃走将她“唤醒”,她看了一下周遭,是和平之景,却又觉得不太对劲,定睛一看,前面草丛中两只狐狸正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宛若梦幻。
初晴吓得惊叫一声,就要往后退,后面竟起了一阵威严凶猛、极具警告意味的狗吠,那两只狐狸闻声而遁,很快消失在草丛中。
初晴缓缓地转过身,发现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女子牵着一只白色的狗就在她身后。那女子身材在1米7左右,身形极婉约,短发,背着光,看不清楚脸,但能看得出,她在微笑。
你没事吧?这里环境保护得不错,狐狸这种动物竟然都回归了。那女子牵着白狗走过来,皎洁的脸庞像月光一样照过来,柳眉凤目间却有威武之气,一种天生沉净的高尚的美笼罩过来,令人自惭形秽。白狗冲着初晴叫了一声。这一声,却没让初晴害怕,反而想起了以前的白狗小勇。
难道是……初晴盯着白狗看。有如神圣一般雪白威武的身躯,很像小勇,但从气质来看明显是另一条狗。她伤感地低了一下头,然后抬头,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一个女孩子走这条小路不安全,你是不是要去太平观?我也是。一起走吧。我叫金上上,它叫小武。你就是初晴吧?
你知道我?初晴吃惊地停下脚步,望着这个美丽至极的陌生女子。
我就住在你对面。去明月轩吃饭时,听人说起过你。你在养身体,是方晔的朋友。
你也认识方晔?
认识,一个公司的。他算是我上司。能被他精心照顾的人,一定有什么不同之处。金上上的眼光郑重地打量过来,落在初晴脸上,她竟有些招架不住,一时红了脸,低头往前走。
心中有种冲动,想说出实情。
金上上并不追问,牵着小武走在前面。
早上8点多,游客还没过来,太平观仍是一片静寂。金上上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推开主路旁一间屋子的门,就走了进去。让小武呆在屋外。
屋子里陈设简单,墙上挂着老子骑牛的国画,一张能坐八个人的长桌,上面摆着一个茶台;一扇木制屏风隔出一个小空间,那空间里也是有桌有椅。
里面并没有人。金上上自顾走到长桌后面坐下,以主要的姿态对初晴说:来坐,我们喝会儿茶。
初晴坐到对面,看着金上上烧水,洗茶盏,洗茶,斟茶。茶香四溢。
这里有一个专属我的茶杯,若是你愿意常来,我也给你准备一个。茶杯天天清洗,很干净。这是春季在这四周村子里收购的野生茶,很好喝,你尝尝。
初晴抿了一口,尴尬地笑了笑。茶香她闻得,但茶,她感觉不是她喝的饮料。
我是刘道长的徒弟,算是太平观的居士。金上上说。
喔!初晴有些许明白了。
你在明月轩养伤?金上上猝不及防地问。
这个问题,又让初晴内心震动。养身体和养伤可是两个概念。平常人,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平常人,应该很少有受伤的机会。看金上上的眼神,明显在探究什么。
初晴觉得不安起来,忽然瞥到茶台上一只衔着铜钱的三脚蟾蜍,更是失态了。
这是个茶宠。金上上会心地说。
喔!初晴嗫嚅着。我从农村来,很多东西没见过,经常闹笑话。
怎么会,现在农村很发达,一点不比城里差。
真的,我……我家很穷。来城里闹了很多笑话。
比如说?
比如说,喝可乐被辣着,手机不会用,乘电梯不懂得按向上向下的按钮……很多。甚至……
初晴想起了第一次看到钱时的情景。眼前惊讶,却故作镇定。还有手里握着一元硬币,翻来覆去地看:中国人民银行。拼音。1元。壹圆。反面是牡丹还是菊花?这问题到现在没弄清楚……
甚至什么?
没什么,总之出了很多丑。初晴说着,仍不自觉地瞥着那只蟾蜍。
能问问你是从哪里的农村来的么?
初晴想了想,咳嗽了一声,简要地说了一下自己的人生历程。仿佛,她也很想梳理一下作为人的一生:父母故去,世上没有亲人,受过一个贵人相助,但这个贵人现在也离自己而去。强调自己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往。
这些真实情况变成话语说出来,竟如此令人吃惊。一个面容阴沉的超级loser的形象站在了对面,和初晴完全吻合不上。
金上上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静静地听她说完,若有所指地说:你还有贵人相助,方晔也是你的贵人。可能这地方的很多人,都是你的贵人。
也许是几百年前造的木门吱嘎一声响了,刘道长虎虎生风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