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的失踪对初晴是个打击。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和局限,发现自己漂浮在城市上空,无法深入下去,看到更深层的实质。深层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有多丰富?找不到入口。是没资格找到。是入口拒绝了她。
在这个城市里,还有多少和她相似的生物,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要往哪层境界里去,想实现什么样的抱负。
她潜伏在欧老师必经的路上,看他偶尔变成黑猫轻身一跃上枝头的把戏;去杨飞哥哥读的大学,看着这位自私自利的青年姿态老诚地走着自己的路。明确地感知到,他们只不过是无数的现象之一,而不是通往任何世界的入口。
方晔背后有一个巨大的世界,但那是她不感兴趣的。——事实上,她尚没有看到他背后世界的心智。
骑着自行车汇入城市的大动脉,没有发觉放在后车筐里的书包被人顺手拿走了。书和钥匙都在里面,发现时她有一时惊慌,但并不忧心。书很快就补购了,至于钥匙,不懂处理也懒得处理,入夜时分四下无人,她会化作白蛇从阳台窗户爬进房间。或是找一处野外,念动口诀,集中念力,自己造一处临时的居所。
她很喜欢去野外无人之处。一遍一遍地过去,在那里她觉得安全和适意。
方晔说这叫情绪的失控。太不成熟。十分危险。她那洁白的身体在黑夜中滑过时,很可能已经被人看到或拍下了。但初晴不在意他的话,甚至常常对他关闭耳朵。她神情茫然地过着每一天,又无时无刻不在深刻地观察着与她交流的每一个人。
程毅,国际贸易老师的儿子,清衢秀丽,个子不高,有一种天然的书生气,喜欢在他的小圈子里扮演笑星的角色。好像忽然关注上了她,拿来一个本子,画上方格,教她下五子棋。
一节课上,老师要求用英语解释同桌的名字,她才知道同了近一年桌的同学姓李,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姓孙。在她结结巴巴地用英文说出,我的同桌五百年前和孙悟空是一家后,那位名叫李晓辉的同桌目瞪口呆,没几天就离开她坐到后面一处空位,就是杨飞原先坐的位子。
还有一些帅气而多情的男同学,仿佛想和她交往,又不知道要不要迈出这一步。
几个潇洒的、神采飞扬的、仿佛永远和她无缘的女同学。她对她们表现出来的放声大笑、天真活泼统统提不起兴趣。
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更优秀的人早已从Q市一中考上了优秀的大学。她和他们一样,被筛选下来,被安排在这里像上班一样上着大学,没有人在好好学习,都在想着毕业后的去向。有的要去英国留学,有的要去新加坡做劳务,有的进入父母的公司……
她要去哪里呢?去哪里找到进入世界的入口?这真是一个讽刺,心心念念想找到入口,却丢了钥匙。她去大味至淡洗盘子,消耗着多余的体力和精力,晚上爬回屋子时,觉得还是作为蛇存在更轻松一点。用两条腿走路太累,局限性太大,并没有前程可言。
不过乐趣也来得很快。野外有一个靠捡破烂为生的傻子,冲她摇摇摆摆地走来。他刚卖了一袋子破烂,手里攥着一块五毛钱,看到她十分亲切地冲她一笑:我发财了!顿时化解了她的恐惧。到野外的乐趣和意义陡然升级了,她对废纸、塑料瓶子产生了兴趣,她收集这些东西放在傻子出现的地方,短短时间便帮傻子的生意翻了两倍,令傻子满面红光,走路生风。
看到傻子脸上洋溢的快乐,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感。但不知为什么,没过多久,傻子也消失不见了。可回收垃圾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直到确认傻子真的消失了,她才将这一座座小山用袋子装起来,送到附近的回收站。她犹豫着,还是打听了一下“那个长得有点弱智的男孩子”的去向,回复是令人悲伤的:发生了一起车祸,傻子不幸被辗进了车底。
这仿佛又是一起专门针对她的不幸呢!她将卖垃圾得来的几块钱烧给了傻子,喃喃地说:你很幸福,我才是生活的白痴噢!
午夜时分,她疲惫地从阳台窗户爬进家里,看到黑暗中一个烟头在明明灭灭。许久,发现是一个气鼓鼓的老厚坐在那里。尽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很不开心。她悄悄地隐匿在阳台上,等待着不速之客的离去。烟吸了一根又一根,不知谁家的钟敲了12下,老厚才叹了口气站起来,将一串钥匙响亮地扔在茶几上,走了,门虚掩着,并没有关上。显然是为她留的。
留在茶几上的,是两把用五彩丝线结的绳子拴起来的钥匙。摸沙婆婆在梦中提醒她,要管理好钥匙,一把随身带着,一把用塑料袋装起来,埋在楼下的花坛里。不要随便现身,危险无处不在……要珍惜现在的时光,你不会在每个年龄段都得到别人的照顾,快快为自己打铁磨枪吧!
看来,又得到她的关照了。你知道这城市的秘密么,摸沙婆婆?我,我?我对这里不熟,不熟……那张苍老皱缩的脸渐渐从梦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