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白色轿车的自然是一个男人，而且很年轻。初晴看焦莉莉吐出了一点血，并无大碍，便走向那辆向前冲了二三百米的车。
驾驶室的门已然打开了，开车的男人穿着薄薄的一件黑衬衣，被挤在安全气囊后面。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气质欧化，线条简净，眼神里流露出几丝羞涩和憨厚，鼻子和嘴巴长得极标致，让人看到一种尊贵而清澈的成长，犹如一棵常在想像中出现的树，在水一方，俊美芬芳。不知为什么，初晴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样的场景，遇到过类似的人物。看上去他也只是伤了额头，但看上去有点懵。
焦莉莉的车，车头凹陷，横在前面几十米远处。
初晴看到了，两车即将相撞时，焦莉莉踩了刹车，大大减弱了白色轿车受到的冲击力。这么年轻的女孩却有这样的算计，真是厉害。
所幸的是，这个时段这个地点碰巧没有其他车辆来往，否则不堪设想。
初晴直直地问：你没事吧？
穿黑衬衫的男子像听到了一个不真实的声音，定定地看着初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说：我叫方晔，请帮我报警。
外地口音，温婉动听。初晴掏出电话，熟门熟路地打了110.
方晔小心地下车，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面，察看被他撞飞的奥迪车，里面居然没人。讶异地转身，才看到躺在地上的焦莉莉在挣扎着想站起来……
120初晴也打了。赶过来的警察察看了现场，问初晴能不能先照顾好两个人去医院，初晴想都没想便点了头。救护车呼号着载着三人去了医院。
这是初晴第一次走进医院，如此寂静，有神圣的味道。心跳得厉害，认真地听从120医护人员的指挥办各种手续，生怕原形毕露令人生厌。方晔把包给了她，她从里面找出几千块钱，暂时够应付相关手续了。
没有什么内伤，医生检查包扎过后便说可以回家了，但焦莉莉坚持住院，闻讯赶过来的家长依从了她。然后一群人陷入伤情缘起、车祸起因、谁是主肇事人的纠纷。焦莉莉坚持说自己是新手，开车有点慌，不小心撞上了对方，方晔也不推托，说一切看事故鉴定。
焦莉莉的父母都很高大，看上去都是极威严的人，冷酷而威严，就连感谢都说得冷冰冰的，仿佛救人这个机会是他们赐予的，极难得。不过在方晔面前，他们却有所收敛，略带客气。方晔这种自带精英贵族气息的人，谁都要敬畏几分吧。
从乱糟糟的一团中抽身出来，初晴略感无聊而孤单。事情很明朗，焦莉莉想『撞』进这个名叫方晔的男人的心里。令她难过的是她父母的态度，那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气魄，是有伤尊严的。她不自觉地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夜色发呆。没有发觉方晔走到了身旁。
地很凉吧，你这样坐着，会生病的。温婉的男声充满了关心。
初晴收回神，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来。说着没事没事。
刚才这么乱，我都没有机会感谢你。这次多谢你了。
不过是报个警，跑跑腿，我和焦莉莉是同学……你没事吧？包我还给你了，我要回家了。初晴匆匆忙忙地说着要走。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把话说得这样匆匆忙忙，只觉得不太习惯这样与人如此安静、如此近距离地站在一处。
脸上的雀斑，诸多的缺点……
方晔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说了声等等。他的嘴角现出一丝笑意，旋即消失，代之以一丝疲惫和无奈。他说：那个女孩，我最近在不同场所好像都见过她，觉得奇怪……更让我奇怪的是，在撞车的瞬间，我好像看到一道白光，而我居然撞到的是一辆没有司机的空车……
初晴无法回答他这一系列的问题，尴尬地嗫嚅着：世界上总有些现象人类无法解释，是吧，啊哈？
小妹妹，那道白光是你么？方晔盯着她的眼睛直截地问。
这一问令初晴猝不及防。她慌忙避开方晔的眼神，说：什么白光？我穿的明明是牛仔的衣裳。心下还有波澜兴起：小妹妹？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衣美生日小，上学比城里孩子晚，在高三算是年岁大的了，据说她在班上年龄排老二。
那道白光，像是一条长长的白蛇。方晔继续说。我确信我看到的是真实的景象。
撞车的瞬间在初晴眼前重放。
怎么会？哪有白蛇啊……你这么大人，也迷信？何况你只顾着撞车，怎么会看到白光和白蛇？幻觉罢了！你，确定不需要住院观察一下么？
方晔看穿了她一般，通透地一笑：我是新加坡华裔，从小信奉道教。我不迷信，只是有所信仰。
好遥远。我们都信奉共产主义，道教？武侠小说里见过……
你叫初晴？方晔问。显然焦莉莉向父母介绍她的时候，被他听到了。我们一起走吧。我打车，送你。
那你和焦莉莉……
我明天会来看她。
初晴很快后悔，不该让他送回家。暴露了行踪，兹事体大。
要谨慎啊，被焦莉莉看到了真身，又被一个叫方晔的社会上的陌生人怀疑了，再不能鲁莽行事了。初晴提醒自己要隐忍克制。奈何方晔是个极有心的人，不消除疑问誓不罢休，此后经常出现她家附近，有时下车打个招呼，也不追问，只是倚在车上浅笑倩兮，有时就坐在车里远远看看她。
初晴装作不认识，没看见。但他那样子，让她禁不住对道教感兴趣了。只不过高考快到了，心思不在那里罢了。
焦莉莉请了长期病假。反正保送上大学，何必留在班级上苦熬时光。——谁都看透了她的心思。初晴看得出来，她的苦肉计并不太奏效。虽然取得了与方晔的交往，但方晔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没事做，想将初晴沦为自己书童伴读的焦莉莉自然会不时地上门叨扰，送些吃的送些别致的小礼物，像水钻发卡，印花牛皮的钱包之类，倒也让初晴领略了人类世界的别样风情。
你的成绩这么不稳定，估计考不上什么好的大学。我想好了，你随便上个大学读两年，我们就去英国读书。焦莉莉天真地说。
初晴觉得自己十分不了解这种人，为什么他们会认为自己可以摆布别人的命运？烦了的时候，她把焦莉莉约到郊外的但云山去解决问题。
焦莉莉又违法地开着车来接她。只是不曾发现方晔也在这附近，跟着她们一路往郊外开去。
但云山是Q市名胜，连绵不绝十几公里。山不高，但奇石嶙峋，苍松劲柏，气象不凡。去找迦藏峰时，初晴曾经过这里，这也是最让她感觉舒适的地方。
初晴约焦莉莉从西线攀登。西线本来就人迹罕至，加上由于生态环境保护得好，夏天时不少人在这里遇到过蛇，还有人被蛇咬伤，更显得神秘危险。焦莉莉比较抗拒，但笃定初晴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便跟着爬到半山腰，茂盛的林木深处。
初晴停下脚，也叫停了焦莉莉。整个人换了一番面貌，潇洒清扬。
你知道我忍你多久了么？你这样一个丑八怪，总是到我面前颐指气使，说一些大言不惭的话，让人非常不愉快。尤其是最近，你越没事就越让我心烦意乱，游戏该结束了。
焦莉莉冷冷地看着初晴，冷冷地问：怎么结束？
初晴淡淡笑着，慢慢在她面前露出原形，几十米长的身躯高高立起，威严、峻冷、秀逸的蛇头高高地俯向她：咬死一个人对一条烦躁的蛇来说是件自然的事，何况让你消失也算为民除害。
焦莉莉在这庞大的生物面前，早已胆寒了。何况它是如此冷酷，似乎马上就会露出凶残之相，张开巨口将她吞噬。你，你不会这么做的？她结巴着往后退缩。
凡人，千万别自以为是。初晴将焦丽丽围在垓心绕着圈，将冰冷的气息吐在她的身上。想让我当你的书僮，你应该先问自己有没有这样的福气。认识了你，我才知道，作为一条蛇，我是多么骄傲；作为一个人，我是多么傲岸。在你面前，我简直没有一丝自卑。你有多可恶，我就感觉自己有多高傲。可同时，也确实让我感到非常不开心，你打扰了我的清净，还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现在，你要么选择被蛇咬死，弃尸荒野，要么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如果选择后者，你最好现在就开始跑。
你……疯了。
倒计时马上开始，你要不要猜我从几开始倒计时？
焦莉莉自然识时务，连滚带爬往山下逃命去了。
就在初晴要恢复原形时，方晔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叹为观止地仰望着她，得意洋洋地问：是不是我也只有这两个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