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册子上记录的都是林枫修炼时克服难关的心得,尤其详细描述了他破镜的经过。和炼气不同,炼体讲究从外到内,起于表皮,终于心肺,层层锻炼,最终炼成金刚不坏之体。
陈宁一页页翻过去,看到林枫接连突破皮,肉,骨,筋这四境,心中都并无太大波动,一直读到第五境破境成功,突然眼前一亮。
炼体的第五重境界,破的是脉境!
之前的这四境,和炼气都没什么关系,唯独这第五境,却是周身真气运行的通道。据林枫的描述,这一境又分三个阶段,铁脉,银脉和金脉,炼成任何一个阶段,都会使脉络的强度较之以往有极大提高。而一旦炼成金脉,则周身脉络“坚固如金石之堤,任堤内波浪滔天,蔚然不倒。”
陈宁一颗心看得砰砰直跳。如果真能将经脉炼到如此强度,自己便可以用一种更为狂暴的方式来运转体内真气,不用担心经脉碎裂成为废人。如此一来,每一招便可以发挥出平时数倍的威力,丝毫不亚于修习了一门高深功法!
他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立刻钻研起这一境的修炼之法。许久之后,他合上册子开始苦思冥想,又是许久之后,脑海中终于跳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按照册中记录的法门,需要生出一股锋利的筋力,如小刀般一刀刀磨砺经脉的外壁。但陈宁没有突破筋境,自然生不出筋力,而唯一的替代之法,便是把内力当做筋力来用,不停冲击经脉内壁,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但这么做风险极大,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道,便会经脉受损,甚至将正常运行的真气引入歧途,造成脉息错乱,轻则修为受损,重则走火入魔。
陈宁死死地握住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心中挣扎犹豫了很久,但大幅提升实力的诱惑实在是难以抵挡,终于决定冒险一试。
他盘腿而坐,调匀呼吸,先将真气运转至右臂一处平稳的脉络,再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丝,往经脉撞去!
刹那间一股剧痛从右臂传来,陈宁一声闷哼,差点从床上摔了下去。但他顾不得喘息,连忙引导真气行满一个周天,从相同的地方再次流过,确认经脉并未受损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找来一条毛巾,用水打湿后咬在嘴里,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准备第二次撞击。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滴湿了床单。接着便是第三次,第四次…
……
……
一个时辰后,当陈宁摇摇晃晃下床时,浑身上下已然被汗水湿透,四肢更是无法控制地颤抖不已,就像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他想把口中的毛巾取出,无奈嘴巴竟然使不上劲,伸手想抓,但手臂也不听使唤,几乎把整张脸摸了个遍,这才把毛巾扯了出来。
这时已近中午,正是矿工们开饭的时候,一阵阵饭菜香味飘进屋中。他一夜未眠,全身经脉又疼痛欲裂,真想倒头就睡,无奈肚子里发出的抗议声更为明显,只好颤巍巍地推门而出,准备先把肚皮填饱。
在矿工们惊异的目光中,陈宁神色呆滞,晃晃悠悠,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冷冽的山风吹在被汗水浸透而紧贴皮肤的衣衫上,这股透心凉真是无法形容。他心中不禁暗骂自己,早知今日昨天一定不会拒绝那胖子监管的好意,让他把一日三餐都给自己送到跟前。
但他从周围人们想扶又不敢扶的表情中,也隐隐猜到了那位胖子监管如此殷勤的缘由。想必是之前来闭关的那几位弟子仗着修为,作威作福,到这当大爷来了。想到这里,又不禁暗自叹息,当今之世,像自己这般纯良少年,实在是太少了啊。
好不容易捱到了吃饭的地方,陈宁不想再延续之前那些弟子的作风,坚持排到队尾。发饭的是一位别有韵致的少妇,略施粉黛,一人一勺饭,两勺菜。
说是少妇,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在这个少女成年之时便是订婚之日的世界里,确实也没有更好的称呼。轮到陈宁时,也许是没见过如此规矩的长天派弟子,她微微一笑,给他多盛了一勺菜。
陈宁道了声谢,正想找个地方坐下。不料他双手还未恢复,猛地又承受了满满一碗饭的重量,竟然剧烈颤动起来。危急时刻,突然身旁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踮起脚尖接过了他手中的饭碗。
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生得虎头虎脑,透着一股机灵劲。小男孩将他领到了不远处一棵大树下,又飞快地搬来了一个板凳,将饭碗搁在凳上,方便他吃饭。
没想到这小鬼年纪不大,做事却如此贴心,陈宁心下感动,正想邀他一起吃饭,但小男孩事一做完,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便一溜烟躲到了少妇身后。从两人亲昵的程度来看,想必是一对母子。
陈宁知道这是余毒太深,也不强求。抖动着右手一筷筷将饭菜送进嘴里。这顿饭花了平时五倍的时间,好在饭吃完了,四肢也勉强恢复了正常。
之前那一个时辰,他只是冲击了右臂的经脉。这时疼痛尽去,右臂活动自如,顿时精神一振。回到自己屋中,再次沾湿毛巾咬在嘴中,开始增强左臂的经脉。
一个时辰之后,当他再一次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地扯掉嘴里的毛巾时,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等陈宁醒来时,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耽搁,他点亮油灯,再次沾湿毛巾咬在嘴中,开始冲击胸腹的经脉。
时间一点点过去,汗水一滴滴落在床上,一声声难以忍受的痛苦低吼从毛巾的缝隙流出,传到屋外,消失在漫天呼啸的风声中。
当天空再一次泛出那抹迷人的霞光,陈宁终于将全身的经脉都冲刷了一遍。虽然这只是身体上的修炼,不需要冥想耗费脑力,但肉体的极度痛苦,同样是对精神的巨大折磨。一夜修炼,一夜煎熬,他再次支撑不住,昏昏睡去。
按照林枫的记载,要用筋力将脉络冲刷百遍后,才能达到第一阶段。鉴于这种犹如千刀万剐般的剧烈痛苦,他还特别注明,有大毅力者,可以每隔三天冲刷一遍,用一年的时间炼成铁脉。而寻常弟子,千万不可勉强硬撑,以免对身体和精神都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
陈宁再次醒来后,他强睁着早已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这句话,预估了一下自己可以承受的极限,随后重新制定了一个时间表。
他决定每天冲刷三遍,在凛冬到来之前炼成铁脉。
如果林枫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一定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并立刻动用总教头的威严,阻止他这近乎于于自杀的举动。说不定还会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一晃,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被痛糊涂了。
但陈宁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因为自从他学棋开始,就习惯了额外给自己加量。先生要求想一个小时棋,他一定会想足三个小时。一起学棋的小朋友一放学便欢天喜地地去捉迷藏,只有他不需要任何人督促,默默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继续摆棋复盘。
教课的先生总是感叹,这个孩子从小便对棋道如此痴迷,将来定成大器。但只有陈宁自己知道,他如此坚持,其实只是出于一个非常单纯的理由。他不想让奶奶替自己操心,他希望先生的表扬,自己学业上的进步,能够让奶奶眼角的皱纹更少一点。
直到后来,奶奶去世,这个习惯已变成自然。无数人形容他天赋异禀,为棋而生,但没有人知道他每天自虐般的钻研。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会迷糊,自己究竟靠的是天赋,还是勤奋?
再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对棋道以外的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对人性也有了更多的领悟,他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能够做到极致的勤奋,忍受极致的孤独,这本身就是一种天赋。能够坚持十年如一日,更何尝不是一种天赋?
所以很自然地,林枫给出的时间是一年,他就给自己一个月。
于是之后的每一天,除了实在筋疲力尽后小睡一会,他都在一刻不停地用那把真气化成的小刀锤炼自己的经脉。所谓百炼则刚,他这把刀,动了一万次都不止。
有时候错过了饭点,就喝几口清水,继续修炼。有时候恰好赶上了,便浑身颤抖着前去吃饭。一众矿工看着他气色每况愈下,脸色惨白如鬼,偏偏全身抖如筛糠,连饭都端不稳,眼中都露出惊恐之色,背地里议论纷纷,这人估计已然走火入魔,命不久矣。
陈宁全副身心都沉浸在修炼之中,无意也无心关注其他人的看法。但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每次打饭那位少妇都会给自己多盛一勺,那个小男孩也会乖巧地准备好板凳,然后再飞快地消失在她的身后。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风越发凌厉,犹如百鬼呼嚎,声震四野。天气越发寒冷,阴云密布,已是风雪来临的前兆。
一位精武堂的师兄奉林枫之命,给他送来了两套过冬的棉衣。他陡然见到小师弟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大惊失色,心想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他内心义愤填膺,发誓一定要立刻向总教头,不,向掌门亲诉小师弟的惨状,求掌门收回成命,放小师弟回来过年。
除此之外,便再无旁人来过。小茉和大海亦是不见踪影。
陈宁用内力冲击经脉,虽然小心翼翼,但仍免不了产生细微的伤痕,时间一久,血气便凝成了一层厚厚的硬壳,覆盖在经脉之上。在这彻骨的煎熬中,他每天都在等待,就像等待蝴蝶成熟的那天,可以破茧而出,获得新生。
终于在一天夜里,当他完成了第一百次的冲击,窗外的风陡然变得极为狂暴,裹挟着漫天雪花,铺天盖地而来。而在咆哮的风声中,突然传出一声异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承受不住风雪的摧残,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