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尸首让叶叶昀长出了一口气。
铁枪将鬼脸儿整个胸口戳得稀烂，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取走一个人的性命。
凶杀现场血流成河，鬼脸儿狰狞诡异的笑还挂在已经僵硬的脸上。
强忍着脱力之后的眩晕，叶昀爬到鬼脸的尸体旁，开始找和老包有关的蛛丝马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摸索着，从腰间找出一本已经被鲜血浸泡得不成样子的书，上面的字还依稀可以辨认。
《青城玄机决》。
继续翻找，铁扇子、毒镖、袖箭、暗弩，都被一一抖落了出来，然而叶昀还是一点老包的线索都没有找到。
像鬼脸儿这种人言行逼供是不可能开口的，杀了也便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叶昀这样安慰自己。
只觉告诉他老包一定还没死，鬼脸儿说的话只是想激起他的愤怒罢了，可现在线索再次断掉，接下来该怎么办？
巴掌大小的邵阳城，老包会去哪呢？
挣扎着站起身，把尸体拖到暗道前，扯起铁板，一脚把鬼脸儿踹了下去。无边黑暗中，沉闷的落地宣告他疯狂的一生就此终结。
叶昀满身鲜血地走出厢房，已经是下午了。当初被白宴掳走也是这样的天气，只不过要比现在冷许多。
看着满院荒芜，叶昀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虽然不太敢确定，但他愿意去碰碰运气。
刚想动身，但看到自己满身的血污，叶昀摇了摇头，见还有一两个时辰太阳便会完全落下山去，索性在破庙里休息一下，若真这么大摇大摆的冲进城去，说不得又要惹出什么大乱子。
想到这里，叶昀抬步走向禅院原来老主持居住的正厅。
推开门，依然满屋子的灰尘，破旧的床榻和桌椅早已腐烂得不成样子，叶昀也不挑，只寻了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席地而坐，默默感受着自己体内气机的缓慢恢复。
刚一坐下，叶昀脑中就开始盘旋着鬼脸儿临死前那狰狞的笑，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
第一次杀人，能不留下心里阴影的有几个？
叶昀脸色很难看，身上的血腥味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尽管一次一次跟自己说那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手上消逝的感觉仍旧让他充满罪恶感。
深深地吸一口气，强行把郁结于心中的戾气压下，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现在的处境和局势。
很明显，一开始司魂卫是想把老包带走，老包也很有可能在这里躲藏过一段时间，可正当他们想要撤离之时鬼脸儿出现，并将高瘦怪人干掉，而老包和那矮个怪人生死未卜。
若老包真的被抓，鬼脸儿为何还要如此煞费苦心在密室内设置那阴毒机关呢？难道郑阳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特地派鬼脸儿来杀自己？
一切都太过诡异，有些地方根本说不通。
根据从那鬼脸儿身上搜出来的物件看，基本是青城宗的人无疑，擅用机关，身法中蕴含着奇门遁甲的玄妙，而且从口音上可以分辨出他不是靖州人。
青州布政使，寻山门坐落在青州的青城宗帮忙，自然说得过去。可自己已经三年不露面，且刚刚从东陆归来，鬼脸儿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知自己已经习了功夫呢？
叶昀忽地惊悚了起来。
一个放在他平常根本不愿意想到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闭上眼，叶昀一遍一遍地思考，一遍一遍地试图把那个身影从脑海中排除。
然而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如火苗般窜起，无论如何都熄不掉了。
终于坐不住了，他要去找他问个究竟。起身，步法如风，向城中飞掠而去。
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叶昀眼中有些迷茫，若真的是他，自己到底还该相信谁。
一盏茶的功夫，叶昀终于再一次站在了灵运客栈的门前。
风渐起。
灵运客栈生意红火依旧。
然而徐胖子却并没有照顾生意，而是一个人站在门口，似乎早已知道叶昀会来。
看到满身是血的叶昀，徐胖子终于还是长长出了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的意味。
叶昀的心却愈发冷了下来。
“为什么骗我？”
徐胖子不说话，只是苦笑。
手中寒光爆闪，无名铁枪迅疾如电，强横的气机让附近的空气都喧嚣了起来。抬臂前伸，直直抵在徐胖子肉呼呼的脖子上。
“我何曾招惹过你？？”叶昀依然有些无法相信事实，眼眶几欲瞪裂。
徐胖子依然一句话不说。
“老包在哪？！”叶昀咬着牙迸出几个字，他的全身都开始颤抖，深吸一口气，闭眼又睁开，脸色铁青。
附近的人见灵运客栈出事了，纷纷聚拢过来。
“小叶子，我知道老包在哪，跟我来吧。”柳依依一步一步从灵运客栈里走出来，见自家相公被枪尖直抵咽喉，似有些不忍，却依然一声长叹。
叶昀并没有动，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徐胖子。眼中充满泪水。
徐胖子有些复杂地看着叶昀，半晌才道：“被逼无奈。”
“带我去见老包。”叶昀脸色狰狞。此时的他如一头愤怒却无助的幼狮。
徐胖子转身，又回头看了叶昀一眼，眼中复杂之色更甚，叹息着示意叶昀随他来。
有些颤抖着收起长枪，一步一步向客栈内走去。
每向前一步，叶昀心中的恐惧就更甚一分，这种恐惧源自内心深处那个孤独的灵魂。‘
就连刚刚叶昀面临生死危机之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如同藤蔓，死死缠绕住了心中那个小人儿。
客栈里看热闹的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议论纷纷之余俱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抿着嘴的年轻人。
来到夫妻两人私自的庭院内，柳依依和徐胖子将叶昀带到了他原来住的地方。
房间依然整洁，柳依依走到屋内的角落里摆放着瓷器花瓶的书架旁，轻轻推动下，书架缓缓移动，露出一扇暗门。
徐胖子走上前去把暗门推开，里面的情景让叶昀差点将牙咬碎。
暗门之后，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微小空间，微小到一个正常人根本无法进入。
可凡事都有例外。
例如全身骨骼尽断。
老包被活生生打断了脊椎骨，打断了双臂，打断了双腿。一点一点地塞进去。
叶昀脸色惨白，踉跄着爬到暗门前，颤抖着把老包抱了出来。
原来我曾离你那么近。
此时的老包脸色蜡黄，意识早已不清楚，叶昀跪在地上轻轻呼唤着。
“老包……我回来了啊，我回来看你了啊……别闹，咱还要接着开叶家酒馆呢，是不是？”
“我知道你等着我呢，等着我酿的臊子酒，我也等着你的酱牛肉啊……”
“你给老子起来，别装死，砍断你脚筋你都挺过来了，这时候装什么孙子啊？”
“你不是说你当年杀蛮子的时候从来不怕死吗？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啊，是不是？”
“你个骗子。”
老包似乎知道叶昀就在他身边，全身骨骼尽断的他早已说不出话来，满是鲜血的嘴角微微颤抖，眼角有泪花隐隐浮现。
“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样？是不是那个鬼脸儿？我把他捅成了肉酱，不用害怕，谁再想害你，你就跟我说，我现在厉害着呢……”叶昀满脸泪水，抱着老包的头轻声说道。
老包紧闭的双眼似乎想要睁开，眼球微微滚动着，却无论如何都没力气了。
可这小子好像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大了不少，不错，没给叶掌柜丢脸。
也没给我老包丢脸。
真遗憾啊，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老包想。
包正同的脸颊有泪水划过，那是他最后一滴眼泪。
肃萧风起，中极关守卒包正同魂兮归来。
叶昀还在一声一声呼唤着老包，却无助地感觉到怀中人正在冷去。
“灵运客栈徐希仁，柳依依，私通东陆完颜氏，三年来为东陆提供谍报近千份，”厢房外，柱国刘衡苍老的声音传来，“两位，请吧。”
徐胖子和柳依依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有些歉意地看了跪倒在地上沉默着的叶昀，又互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舍和释然。
两息之后，二人俱口鼻流出黑血，一命呜呼。
刘衡看着眼前的情景，长叹了一口气，走到叶昀身边，道：“这就是他身为探子的命。你也别太难过了。”
叶昀依然死死抱着老包，不说话，也不哭泣。
刘衡陪着叶昀席地而坐，不管他有没有听，终究要给眼前这后生一个交代。
那日刘衡在老包的酒棚里就命他去杀郑阳夏的儿子郑元，因为有情报显示郑阳夏和郑元俱靠着布政司的职务之便大肆与东陆进行情报交易，然而当初并未想到灵运客栈的徐胖子和柳依依竟然是东陆的探子，也正是他二人将老包的行踪泄露给了鬼脸儿，并将叶昀基本情况一并告诉了他。
如此，便能解释为什么在那破庙之内鬼脸儿先设好机关守株待兔了。
然而意外便是叶昀竟然杀了鬼脸儿，这个变数直接导致了徐胖子和柳依依两个人身份的败露。
“为什么不救老包？”叶昀死死盯着眼前早已做了亡命鸳鸯的夫妇二人。
“这是他的命。”刘衡长叹。
叶昀不再说话，抱起老包的尸首，缓步向外走去。
刘衡并没有阻止，只是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后生的背影，忽然觉得像极了当年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