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农历二月底,儿子已断奶,我决定逃走。
一天上午,程学龙又来房里找我求欢,我对程学龙说:“程狗子这几天在外帮人做泥水工,正是逃跑的大好机会,你把身份证偷出来,想办法帮我逃走吧。”
程学龙说:“我一定会帮你逃走,但也不能带着你光明正的跑吧。”
我问:“那怎么办?”
程学龙说:“好办!过几天,镇上有个亲戚做生日,六十大寿,是我们家的世交,每年我们两家都会聚在一起吃饭,这次更要去了。到时,我把身份证偷出来,找个机会给你。然后,我把你带到船码头,你在码头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因为他们必定会到车站码头找你。当他们在码头没找到你时,又一定会到别的地方找,这时,你再上船,岂不是万事大吉了。”
我止不住激动起来,说:“谢谢你,真心谢谢你!”
程学龙说:“你是我儿子的娘亲,就是我的女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嘛。只不过,你跑走了,我还真舍不得,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立即紧张起来,说:“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什么条件都行,你放心!”
程学龙说:“你到了广东后,我也去广东,我的手机号不变。你稳定下来了,我就去找你,在你附近找份工作,我们在广东做长久夫妻——因为你太骚了,我离不开你,你得答应!”
我现在委身于他,是不得已,怎么可能跟他苟且一辈子,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不能因小失大,现在哄也要哄哄他。于是我说:“没关系呀,反正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程学龙说:“我要你对天发誓,如果负我程学龙,不得好死!”
我用手指了下天,又指了下地,违心地说:“苍天在上,黄地在下,我金燕在程学龙的帮助下,如果成功逃到广东,有负于他,不跟他做长久夫妻,不得好死,死了进十八层地狱!”
程学龙心花怒放,一把抱住我,压在床上,说:“宝贝,我的心肝,我相信你......”
到了那一天早上,程学龙果然趁人没注意,把一张纸包着的身份证偷偷给了我。我假装上厕所,实为看自己的身份证。捧着身份证,一辈子第一次拥有的身份证,我的眼眶涌上了泪花,心潮起伏。多少年了,为了逃婚,为了自由,为了抗争命运,为了这张身份证,我委曲求全,供人玩弄,为程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多不容易啊!
现在,终于云开日出,我真的激动。
程哲明会开拖拉机,他借了一辆拖拉机,拉着全家人,到双虎镇喝酒。程学龙则单独骑摩托车去。马上要逃跑了,我抱着儿子,坐在拖拉机上,同时也想抱抱女儿,给她留个印象。可女儿不理我,一直坐在老太婆身边,我也就算了。几年来,我讨厌这个强奸出来的女儿。自从女儿断奶后,我从没真正带过她。她不理我,讨厌我,是正常的,一切在情理之中。
我唯一的希望是,女儿长大了,能理解我的不幸。
世交家摆了好几桌酒席,亲朋好友团聚一起,热热闹闹,我却没心情吃。自古以来,三峡地区不管男女,都能喝酒。一小时后,男女老少酒兴高涨,猜拳的猜拳,敬酒的敬酒,每一桌都吵破了天。我的头又隐隐生痛。我不时用眼示意程学龙,希望他早点开始逃跑。但他却一个劲地跟人斗酒,好像根本忘了我们的计划似的,急死我了。
终于,程学龙跑到我这桌来敬酒。在敬酒的同时,他推了推我。我问旁边一个女人,厕所在哪里,我想解手了。这女人说,从后门出去,左拐就看到了。我站了起来,向后门走去。进了厕所,小解了一把,我又走出厕所,发现没人注意我。于是,我迅速闪进旁边一个巷子里,向前猛跑。正跑着,忽然有人叫我,正是程学龙。程学龙叫了一辆摩的,招手我上车。他坐在后面,对摩的司机说,去码头。到了船码头,摩的司机走了,程学龙对我说,我得回去,你躲在附近观察,他们来了又走了,有船你就上。我说,谢谢,我知道了。程学龙抱了抱我,又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骚婆子,你如果负我,我会把你抓回来,让你死在程家!
说完,程学龙匆匆就跑了。
我躲在离码头三百米远的一棵大树后,看着熟悉的船码头和候船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感慨万千。当年,母亲就是在这里流浪乞讨,我也曾跟着她在这里乞讨,小小年纪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受尽了世人白眼,可谓悲惨。于今,十年过去了,我连一个公民最起码的自由都被一些没有人性的人剥夺了,至今还在逃跑和抗争,可谓可怜。
我总是听别人说,这是个太平盛世的时代,几千年未有过,80后被人称为小皇帝,出生长大于这个时代是运气最好的。我也是80后,可命运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呢?
半个小时后,我发现,程学龙骑着摩托车带着哲明来到候船处,我慌忙溜到更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偷偷看向候船处。只见程学龙和程哲明一个个地找人,把候船处和码头周围看了一个遍,还不断打听人。我的心都涌到嗓子上眼了,紧张地看着。
没多久,程学龙骑着摩托车带着程哲明走了,我的心还咚咚跳个不停。
等他们走了十多分钟,我才慢慢走到候船处附近,不敢掉以轻心。
“呜——”
汽笛长鸣,小客船靠岸了。候船处的旅客和山民们纷份涌向码头。由于初春水浅,小客船不能靠近码头,在码头和船身之间搭着两块木板,上船速度比较慢。我仔细观察着争先恐后所有上船的人,并没有可疑的,真是天助我也。说时迟,那时快,我撒丫子冲向小客船,扒开上船的人,同时说:“帮帮忙,帮帮忙,有人害我,我要先上船,谢谢了,谢谢了……”
人群一阵乱轰轰,急着上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我已走上了两块木板。
“格老子狗日的,挺乖的一个女娃,真没教养,上厕所也有个先来后到嘛!”
“日妈的,你急着去投胎啊!上个船也急得像个投胎鬼一样……”
“狗日的,哪个婆娘的裤档破了,冒出这么一个女疯子来,有人生没人教的!”
……
后面传来一声声责骂和埋怨,我不管那么多,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小客船上。
“日妈的格老子,给老子回来,狗日的——”
我刚走上小客船,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怒骂。回头一看,我惊呆了,怒骂的正是程学文程狗子。只见他怀抱刚断奶的孽种,脸红脖子粗,拼命分开人群,冲向上船的两块木板。
“你个狗日的,后面去,后面去,挤什么挤,再挤老子不客气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碰上两个疯子,狗日的,真倒霉!”
程学文抱着孽种一边挤一边说:“父老乡亲们,行行好吧,看在娃的面子上——那个船上的婆娘是娃的妈妈,她要跑了,找野男人去了。我要把她抓回去,让我过去吧……”
听到程学文这么一说,又见他手上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娃娃,大多数旅客同情心大发,纷纷让开了路。程学文感激地说,谢谢了,谢谢了,正要冲向两块木板。
我急了,迅速蹲下来,双手抓紧木板,对程学文大吼:“程狗子,老子不跟你回去,你死心吧!你敢走上来,老子就掀翻木板,让你儿子喂鱼去!”
程学文一愣,没走上木板。他指着我大叫:“金燕,你个骚婆子,虎毒不食子,你连你儿子都不要了吗?你不要老子也不要了,让你儿子喂鱼去!”
说着,程学文走上木板。
我用吃奶的力气大吼一声,说:“程狗子,你去死吧!”
随着我的大吼声,木板被掀翻,掉在了河里。程学文和孽种跌翻在地,幸好没掉进水里。我指着程学文大叫:“程狗子,这个孽种不是你的,是你弟弟程学龙的!你弟弟帮你戴了绿帽子,生下了一个王八蛋,你程狗子还当作个宝贝,真没用,去死算了,哈哈哈……”
程学文眼睛冒火,脸都变形了,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味说“日妈的格老子、日妈的格老子”。忽然,他把孽种递给旁边一个妇女,然后扛起木板,边扛边说:“娼婆子,骚婆子,老子今天不抓你回去,就不姓程,不打断你的狗腿,也不姓程,狗日的,骚婆子……”
我哈哈大笑,指着程学文说:“程狗子,有力气你就扛嘛,木板架好了,老子再翻!”
忽然船上船下的人都指着我大骂,声震小三峡。
“骚婆娘,连儿子都不要了,你跳水算毬!”
“狗日的,我们都有急事,这船是你家的吗?”
“把狗日的骚婆娘抓住,狗日的个骚货,不是个好东西,找野男人连娃娃都不要了!”
“抓住她,抓住她,狗日的,误了一船的人!”
……
随即,有两个男人把我抓住,船上船下的人一起帮忙,木板架好了,程学文第一个冲上木板。我神经质般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两个抓我的男人一愣,手松了。我一摆身,乘机冲上甲板,程学文紧跟着向我追来。我站在小客船最尖的船舷边,回过头来指着程学文大叫:“程狗子,站住,站住,再不站住,老子跳河了——”
程学文边跑边大叫:“狗日的,有本事跳啊,你跳啊!”
电光火石间,我发现脚下有一担东西,用来挑担的是个超大的毛竹。我迅速拿起毛竹,抱在怀里,站在船舷上,指着程学文大喊:“程狗子,不要逼我,我宁死也不跟你回去!”
程学文停住了,随即大叫:“骚婆娘,别吓唬老子,有种你跳啊!”
与此同时,程学文向我冲来。
我两眼一闭,跳入美丽的小三峡大宁河!
河水刺骨,河水湍急,我迅速被河水卷走,在咆哮的河水中翻腾,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母亲似乎向我走来,踏着水波走来……
一会儿,母亲又被父亲吊起来打,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忽然,父亲出现在我面前说,燕娃子啊,都怪爸爸不好,是爸爸害了你啊!
我拼命大叫,爸爸,妈妈,这一切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苍天无语,群峰回音:这一切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小三峡大宁河不因我的投怀送抱而平静,而断流。她是三峡的眉目,吸引了全世界的旅客来观光旅游。她依然日夜奔流,千回百转,流入长江,流入大海,永不回头……
佐王
初稿于2016年8月至2017年元月
改稿于201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