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手机,等于是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我感觉逃婚最后的稻草都没了。一连几天,我心情沮丧到极点。那几个听收音机抄下来的手机号码,包括谢文文的,我没有存在手机里,就是多个心眼,以防朋信强和程学文等人看见。否则,谢文文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早被朋信强发现了,一定害了谢文文,后果不堪设想。朋家一帮人在石狮一带以开摩的为生,见多识广,朋信强之前还是个坐了七年牢的烂仔,他们想修理一个有名字有联系方式的人,易如反掌。我庆幸自己多了一个心眼。不然,害了这世上第一个在收音机里祝福我的人,我良心过不去。
这几天,朋信强等人看管我就像看管犯人一样,我都喘不过气来。而且,程学文发现了我在偷偷吃避孕药,将我毒打了一顿。朋信强带着程学文,警告了附近卖避孕药的卫生站和所有小店,谁要卖药给我,就把谁的店砸掉。这样一来,我不但难以逃出他们手掌心,还有再次怀孕的可能。因此,我心急如焚,坐卧不宁,在车间干活还老出次品,糟糕透顶。
我很后悔在玉狮厂没有当机立断跑掉,否则也不会落到目前的绝境。
那时候,其实我是可以跑掉的。我没跑的原因是:第一,我没有身份证,出去不好找工作,我会成为一个黑人;第二,我就是跑掉了,户口本还在大伯家那里,我总要回去拿户口本办身份证,没和他们说清楚断干净就是麻烦。我一直希望有一天卖我的人能够良心发现,大家坐在一起,把事情说清楚,以恢复我的自由之身。现在我彻底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把我卖掉的人都是见钱眼开的人,也是没有人性和良知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救我?
左思右想,这个世界只有谢文文能帮我,我决定救助于他,计划第二次逃婚。其实,我逃跑何止一次!但后来报道我悲惨命运的记者,他把我八年中四次大的逃跑总结为逃婚,第一次逃婚就是那年我在福建被程学文强奸后,送回家乡,我赖在大伯家半年并且报案的那次。
为了麻痹朋信强和程学文,我故意装成特别听话和乖顺的样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在他们打骂我的时候,我低着头,眼睛都不乱看,也不哭,有时脚发抖,看起来很怕的样子,似乎被他们打怕了,征服了。他们果真以为我怕了,连朋信芳有事没事都打我骂我。一连十天左右,我从不去哪里,除了上班就是睡觉,偶尔去下小店买点日用品,就马上回厂了。
2006年农历六月二十六日上午,我在车间里上班。十点钟左右,朋信强去交货,我趁这时间跟同事说,我去小店里买包泡面,你吃早餐没有,帮你带一包吧。同事说,我吃过了,你快点啊,等会朋信强又要问我你到哪里去了——这个人烦死了,又不是他老婆,多管闲事!
我迅速跑到小店,跟小店老板娘说打电话,然后就钻进了小店中的电话间。在没有手机前,石狮很多小店都设有几部电话,用玻璃隔成一个个小间,供外来工与亲朋联系。打通了谢文文的手机,他的手机铃声也是那首《求佛》歌,我感到亲切和激动。听着熟悉的铃声,我又感到紧张,大气都不敢出,眼睛还瞅着店门口。我的心“咚咚”乱撞,似乎撞到体外。这一次有计划的逃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全盘皆输,我怎么可能心如平湖呢?
“喂,你找谁啊?”
“我是金燕,是用公用电话打给你的,你是谢文文吗?”
“原来是金燕呀,我是谢文文,我在上班,你怎么不用手机打给我呢?”
“我手机被他们没收了,我也在上班,我是偷偷遛出车间打电话你的,我求求你帮助我!我没有亲戚朋友,一个人总是被程学文和朋家人欺负,天天打骂,没有自由,我求你帮帮我,帮我找一个地方,换一个工作,好吗?我实在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会死人的!”
“你走了你女儿怎么办?你舍得吗?”
“生女儿我也是没办法,如果自己能选择,我不会生的,我舍得——现在,我只有求你帮我了,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这世界上我只相信你,你约个时间接我走吧!”
“那,那好!你准备一下,不要带东西,等天黑了我和我表哥去接你!你们厂下面有一条通往彭田的公路,天黑了你沿着路向彭田方向走,我们骑摩托车在路边等你。记住,我们三个人两辆摩托车,我穿桔黄色的短袖,牛仔裤和白色波鞋......你穿的是碎花短袖衬衣和白色长裤,也是白色波鞋,好的,好的,不要紧张啊,像平常一样上班,晚上见,我挂电话了。”
打完电话,我在小店买了一包泡面,回到车间,吃完面继续做衣服。到了下午,他们都去吃饭了,我没心情吃饭,先回到宿舍。在宿舍里,我移开我的箱子,惊呆了!我省吃俭用存下256元,用一块布包起来的,放在箱子底下的地上,竟然不翼而飞。这是我逃跑的钱,多年来我第一次赚下一笔路费,又一次被程学文偷去了,气得我坐在床上发呆。之前,我的钱分散藏着,无论藏哪里,都被程学文找到了。后来,我就把钱全部集中起来用布包着,放在地上,用箱子盖着,以防程学文偷钱。前两天我查看过,钱还在,可现在不翼而飞,还是被他偷去了。程狗子,你个哈儿,我要跑了,要飞了,钱你拿去买棺材吧!我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心想,这次我一定要彻底离开程狗子这个哈儿,离开朋家这些狗杂种!
下午我继续上班,像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还做得比平常快一点。但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似乎有人发现了我的秘密。虽然我内心紧张,一下午几个活还做成次品,但朋家他们根本看不出来我有什么异样,我心中暗自高兴。时间在一分一秒中逝去,天黑了,灯亮了,车间里灯火通明,机器声此起彼伏,外来工叽叽喳喳边干活边聊天,多年来我真正的逃婚机会来了。我尽量保持像平常一样,站了起来,跟坐在我旁边的同事说,我去上厕所了。旁边的同事笑了笑,继续做事。我向车间外走去。虽然走得慢,但我的心啊,咚咚跳个不停。
这家厂二楼住人,一楼是车间,厕所在车间外面。我出了车间,没有进厕所,以最快的速度闪进车间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抄小路向公路路口走去。只走了十多分钟,我便到了路口。路口正停着两辆摩托车,三个小伙子向车间方向看去。其中一个小伙子,瘦瘦的高高的,蓝色牛仔裤,白色波鞋,短袖桔黄色T恤,板寸头,英俊坚毅,不是谢文文还能是谁呢!
我朝着那小伙子叫了声:“谢文文,我在这——”
谢文文回过头来,看见我朝他走来,说:“你是金燕吗?”
果真是他,此时我除了兴奋和感动,更多的是心急,关键时刻可不能出意外。不由自主,我朝车间方向看了一眼,没有任何人。这时,谢文文坐在摩托车上,一手拿着一把西瓜刀,向我招手说:“金燕,快,快,快上车!”西瓜刀长长的,闪着寒光,我犹豫了一下。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我会不会上当受骗?如果好不容易离开一个火坑,又跳进另一个火坑,那怎么办?此时,谢文文又催着说:“金燕,快上车,快上车,厂里有人出来了!”
我回头一看,果真从车间里走出来一个人,由于太远,我看不清楚是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时间不容我多想,我立即跳上谢文文摩托车的后座,谢文文说:“坐好了!”我跨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双手抓紧后座上的金属杆子,只听摩托车“轰”的一声,向前冲去。
摩托车在夜风中急驰,本来燥热的夜晚凉爽了许多,夜风在耳际呼呼掠过,我感到浑身轻松,压在身上多年的沉重压力无形消散。多少年后,我听多了各种坏人骗女孩子去做小姐的事,不从的话逼死打残,从了就被榨干,我就不寒而栗。但奇怪的是,我初次见到谢文文,还有另两个陌生人,骑摩托车手拿长长的西瓜刀,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也许,多年来被程家管制着,在福建一年多又被朋家人任意打骂,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会抓住,不计后果地当作最后一根稻草抓住。人在绝境的时候怎么可能防范那么多!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好人。
谢文文骑着摩托车跑了几里路,突然拐向一条小路,我一惊,问:“去哪啊!”
“呵呵呵......”谢文文笑了,说:“我们要走比较偏远的路,不能走彭田街上——如果他们追来了,或者说他们报警了,就很容易打听到我们,那就前功尽弃了!”
他的话不无道理,我没再说什么。我既然求助于他,那就得相信他,其他的则听天由命。但我相信我的感觉。从第一次在收音机里听见他介绍自己,我就感觉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在收音机里点《求佛》歌祝福我,我就特别相信他。我长这么大也没有碰见一个真正不顾生死风险的人帮助我,但这次碰到了。我这个倒霉之至的人,不可能没有一次好运气。
谢文文骑着摩托车慢了下来,他问我,怕吗?我说,不怕,我相信你!
他笑了,灿烂地笑了,情不自禁哼起了那首《求佛》歌。他还没哼上两句,我也跟着一起唱,配合着他唱。随着摩托车声,夜空中传来我们轻松诙谐而又胜利喜悦的合唱歌声:
......
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愿意用几世换我们一世情缘
希望可以感动上天
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
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当我在踏过这条奈何桥之前
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
闭上眼看见天堂
那是藏着你笑的地方
我躲开无数个猎人的枪
赶走坟墓爬出的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