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信芳是程学文姨妈的女儿,娘家就在吴龙村,与程学文同村不同组。
程学文怕我跑了,零用钱和买的水果都放在朋信芳手上,车票他已买好。可怜的我,从石狮坐长途汽车到巫江,身上没有一分钱。我在福建呆了两个多月,实际上就是程学文的**,成了他传宗接代的工具。幸好我没发育,没来身上达,不然,很有可能怀上。
我说过,我晕车,一闻汽油味就想吐,何况是长途汽车。大巴车从石狮开出几十公里后,我就开始晕了,什么都不想吃,连水都很少喝。程学文买了水果,大巴车开出四个小时后,我又饿又晕,想到了吃水果。可是,水果在朋信芳手上。我跟她说我想吃水果,她装作没听见,我就算了。此后,一路上我再也没问过她。在车上我无事可做,醒了睡,睡了醒,人都睡糊涂了,也饿糊涂了。好不容易停车休息,上完厕所后,杨天明见我晕车,一路上还没吃东西,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生菜,光吃菜。朋信芳在饭店去问了下,回来叫我不要吃,说太贵了。就这样,我饿了两天两夜,从石狮直到巫江县城,也没吃什么。
在巫江县城下了车,我们三个人在车站附近一家小店打尖休息,朋信芳叫了一元五一碗的洋芋菜豆腐给我吃。我吃得很香很香,十多年后还回味那碗洋芋菜豆腐的香味。最近几年,我一直在广东打工。有一次回巫江,我特地去那家小店吃洋芋菜豆腐,觉得并不好吃。看来,我那次真是饿惨了,不要说洋芋菜豆腐,就是一块泥巴,我也咽得下。
一碗洋芋菜豆腐吃到一半的时候,我问店老板:“在哪里坐船到双虎?”
朋信芳忙说:“你先吃,吃完了我带你去坐船!”
结果,她带我去坐车,我吵着不坐车,说:“我要去双虎,不去程学文家!”
朋信芳骗我说:“去双虎要先坐车去码头,然就再坐船,这你也不知道!”
我还是上次去福建路过巫江县城,确实不知道怎么坐车坐船去双虎镇。朋信芳虽然对我不好,我还是信了他。我跟程学文只是订了亲,并没有结婚,我理所当然要回双虎镇金家漕村。结果,我上车就下不来了,长儿车直开到了程学文家门口。车子还没停稳,我撒丫子就跑,朋信芳和杨天明立即向我追来,边跑还边叫:“姨父,金燕跑了,快追,快快……”
程哲明正好在家,听见喊声也向我追来。由于我路不熟,慌不择路,他们抄小路追上了我,杨天明反架着我的双手,程哲明和朋信芳跟在后面,把我押到程家。路上,朋信芳劝我:“你一个孤儿,回去有好日子过吗?你大伯对你又不好,在程学文家过日子多好啊!程学文不在家,你就跟着他父母,帮忙干点活,比你回到大伯家强多了!真是个不懂事的瓜娃子!”
到了程学文家,朋信芳和杨天明坐了一会,不停劝我,然后就回娘家去了。
我留在程学文家,倍感孤独和无助。晚餐是程学文的妈妈做的饭,吃的是大米饭,腊肉炒干笋子,还有两碟新鲜蔬菜。在吃饭的时候,程哲明对我讲了一大通:“我说你个瓜娃子,咋那么不懂事呢?你大伯已经把你当牛马畜牲处理了,卖到我们程家了,你还要回去认他,我看你是坐车坐晕了头!你大伯说过,已经写了协议,你也签了字,就证明你是程家人,你大伯就不再管你了,你所有的事情都由程家负责。你再回去你大伯会收留你吗?我们这里有大米饭吃,生活条件比你山上好多了。你就在这里好好过日子,我们不会把你当外人的!”
我不理他们,吃完饭后坐在旁边暗自伤心。是的,大伯把我卖了,当牛马畜牲处理了,我恨死他了。我回大伯家肯定没好日子过,不但要累死累活做事,还得挨打挨骂,我真不想回去,也不想见他。但是,此时的我,让我留在程家做程学文的媳妇儿,我死都不愿意。所以,我就算一万个不情愿见大伯,但还得回大伯家去,因为我没地方可去。
当晚,我跟程学文的妈妈睡。坐了两天夜的长途汽车车,由于晕车,由于饿过了头,我大伤元气,又困又累,本该倒在床上就睡着的。可我睡的是程学文家,我怎么能睡得着!我心里很着急,希望天快点亮,快点亮。我决定,天亮了我就跑,跑到我们双虎镇金家漕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就起床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起人。我悲哀地发行,程哲明俩口子早已起床了。老妈子在厨房煮稀饭,老头子在门口菜地干活。我蹲在厨房外刷牙,同时观察地形和山路。程家门口正好是个三岔路口,程哲明在门口菜里干活,时不时抬起头朝我瞄一眼,看来他有所准备。我怎么跑呢?只能等待机会。洗完脸刷完牙,我站在厨房外门口,东张西看,似乎是看新鲜,看风景,实则是找机会准备跑。我暗自想,一旦程哲明不在菜园了,我立马就跑。可是,程哲明就是在菜园里不走,还主动跟过路的行人打招呼,气死我了。
这时,朋信芳和杨天明俩口子提着大包小包走过来了,我问他们:“你们去哪里啊?”
朋信芳热情地说:“回家啊,我家就在前面钱家坝,下个坡拐个弯就到了。中午你到我家来玩,叫你公公带你来,我公公今天生日,你来帮我打下手吧!”
我故意走到她面前,说:“好啊,好啊,钱家坝远吗?”
朋信芳说:“不远,走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我回家去了,你一定要来啊,我等着你!”
说着,朋信芳和杨天明向前快步走去,我说:“好,好,我一定去!”
我假装向程家厨房走去,慢慢地走,同时瞄向四周。程哲明正低着头在菜园里干活,朋信芳和杨天明已向前走了几十米远,三岔路口也没什么行人,机会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我猛地一转身,撒腿就跑,向双虎镇银花村和石盘村方向的山路跑去。还没跑几步远,后面传来程哲明沙哑和急切的声音:“金燕跑了,金燕跑了,快追,快追啊......”
朋信芳和杨天明闻讯,朋信芳转头就跑,转入山路向我追来。杨天明灵机一动,抄一条山地小路狂跑而去。听着后面程哲明和朋信芳狂呼乱叫,我的魂都吓落了,顾不上山路上的树枝和荆刺,拼命向前跑去。不一会儿,我感到程哲明和朋信芳被我抛得远远的,他们跑步根本不是我对手。我正松一口气,跑步的速度慢了下来,心想,到前面三岔路口换一个方向跑,就一定能把他们甩了。冷不丁,路旁一棵大树后冲出一个大男人,一脚把我绊倒,紧接着哈哈大笑:“想跑?跟老子耍滑头,你还嫩了!”原来是杨天明抄小路在等着我。我摔了一个狗啃屎,立即爬了起来,纵身就跑。杨天明成心调戏我,几大步赶上我,伸手把我的衣领一拉,我又摔在了地上。我知道,我一个弱女子,无论如何也斗不过杨天明这样一个壮年男人。于是,我蹲在地上,对杨天明连连作楫说:“大哥,放了我吧,我求求你了……”杨天明开心得不知外婆姓什么了,仰着头大笑着说:“想在老子眼底下跑掉,除非你属兔子的!”
就在杨天明大笑之时,我忽然发现山路下有条草木掩映的小路,不容多想,我抬脚就狂奔而去。杨天明正要追,忽然听见程哲明和朋信芳的声音。杨天明指挥着说:“金燕又跑回去了,你们赶快转回去拦住她,他只能向钱家坝那条跑了。”说着,杨天明以最快的速度向我追来,程哲明和朋信芳气喘吁吁地向来路跑去。此时,我不管认不认识路,只要能离开程家,就是我的目的。所以,只要有路,我就一直跑,一直跑,不喘一口气。哪料到,等我跑到大路上,才发现我又跑到程家门口了。我愣了一下,便向钱家坝方向跑去。
几分钟后,杨天明和朋信芳、程哲明先后尾随在我后面跑,杨天明还边跑边叫:“金燕,你跑不了啦,前面就是钱家坝,你能跑哪里去!”我不管他,只顾跑,不管其他。刚到钱家坝,由于杨天明在后面大呼小叫,钱家坝村口的几个洗衣服的女人把我拦下了。我被一伙人拽到了杨天明、朋信芳的家。朋信芳劝我说:“金燕啊,这前后周边几个村子全是沾亲带故的,你跑不了的,死心吧!”她的话不无道理。在一个光棍成灾的地方,村民不管老小,最团结的事就是防止买来的媳妇儿跑掉。一家媳妇跑,八方来支援,是这里每天都发生的事。大白天我是跑不了,我寄希望于晚上和某个早上。天不亮就起早,续续跑,不跑不罢休。
因此,这一整天,我依然不说话,也不理人,除了吃饭,就坐在朋信芳睡房里发呆。
没想到的是,当晚罗元德、罗元柱兄弟俩也在杨天明家喝酒。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跟杨天明家是亲戚,特地过来道贺杨天明父亲的生日的。四姑父罗元德看见了我,跟我打招呼,还问我在福建怎么样啊?我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气得骂我说,一个哈儿,还跑什么跑!
晚上,杨天明家客人很多,住不下,朋信芳安排我睡在他们隔壁邻居家。邻居家听说过我的事,两个老太太见我哭了,她们也跟着哭。一个老太太一直流泪,不断给我吃的,安慰我说:“长大了就好了!一年小,两年大。燕啊!女人就是命苦,在程家好好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