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和小姨的故事中,可以看出父亲是个风流无耻的男人,也是个对妻子和子女不负责任的男人。这种男人在古老的巫江县深山里一抓一大把。而父亲除了风流无耻和不负责任外,他还有没有值得他人称道的地方呢?有,而且很多。那,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我九岁时父亲就死了。我对他的印象非常模糊,但我记得他对我们姐妹三人很是疼爱。网上有篇文章这样写道:“在ZQ市巫江县双虎镇一个叫银花村的偏远村庄,有一户五口之家,夫妻二人育有三个女儿。因为丈夫有暴力倾向,加上还有外遇,且经常对妻子实施家庭暴力,或拳脚相加,或棍棒殴打,还曾用绳索将妻子吊起来打晕过几次。这样非人的生活一直挨过十多年。在这种身体和心灵双重摧残之下,终于把妻子给逼疯了。”这符合事实,却没有深入父亲的内心世界,更没有谈及我家乡的种种原始和愚昧。
其实,在某些方面,父亲是个很不错的人。
父亲生于1959年,名叫金正阳。
听村里人说,父亲能说会道,善良,很有正义感,人缘好,对他的兄弟姐妹也很好。总之,有些人认为他是个好人。在父亲做我们银花村村支书那几年,我们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偏僻山区,如果村民家里有事,都是请父亲去说理并讲和的。父亲死后,很多人都说他死得太早,死得太冤。巫江县属于川东高山峡谷的山区,一个男人年纪青青能做上村支书,那绝对是个能人。如果不是个能人,这在改革开放初期那是不可能的。村里人还说,我们那里实行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后,父亲就在我们那个SCHB交界一带做生意。卖柿子,卖衣服,跑遍了两省三县交界各个乡镇,还把生意做到了著名的SNJL区。这很不容易。
父亲二十五岁就结婚了,这也足以证明他是个能人。
也许,沿海一带富裕地方的人看了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其实,了解了川东一带山区,就一点也不奇怪。据说修三峡水库前,国家派了很多专家在三峡一带考察。那些专家对三峡地区的贫困简真难以置信,这也间接促成了三峡工程的上马。因此,父亲那一代川东贫困山区的男人娶不到老婆的比比皆是。因为村子太偏僻,从巫江县城要先坐船后搭车,再步行一个小时才能到我们村,本地女人都希望外嫁,却很少有外地的女人愿意嫁进来。父亲一个半文盲,改革前没出过我们金龙镇的农村青年,能在二十五岁娶到老婆,那足以证明他是个能人。不但是个能人,而且是个紧跟社会步伐的人。这种人一定聪明,脑子活。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对我们姐妹三个确实很好,我以自己的零碎回忆为证。
我第一次记事是四岁那年,姐姐七岁,父亲送她去上学前班。因为我老实,父亲怕我在村里受欺负,就让我和姐姐一起读学前班。我记得,去学校后有一次老师打我,我也举手打老师。其他小朋友和我姐都笑了。后来,因为太小,我就退学了,姐姐一个人在上学。六岁时,我正式读一年级,成绩很好。二年级时因没有本子,我就借了同桌一个本子。当时,她说不还的。后来,她又不高兴了,天天下午放学拦着我,找我还本子,不准我走。我不敢走,也不敢跟老师说,就跟姐姐说了。姐姐她不管我,每每放学时一个人跑了。过了很久,我跟父亲说起了本子,父亲就去买了一个本子,两毛钱,给那个女孩了,并且还把那个女孩骂了一顿。姐姐读的书是新书,我是用姐姐用过的旧书。因为家里穷,没有钱交学费,也就没有新书。也因此,我坐在教室最后的位子上。我上一年级时是1994年。这一年,全中国大多地方经济红火,生活富裕。可我们那里却像生活在改革开放之前一样,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七岁的时候,有一次读书放学回来,父亲母亲都在小姨家帮她干活。我也去了小姨家。在小姨家吃饭的时候,父亲夸我读书成绩很好。父亲母亲都挺高兴的,小姨也很高兴。那次在小姨家吃饭吃的是炒土豆丝。她家也很穷。不过,那天我很开心。我永远记得那天幸福的场景。这大概是我这个天下最可怜的人最值得回味的一天吧。
还有一件事也值得我回忆。八岁那年,我发烧了,因为家里穷没钱看医生,父亲就带我去村里的土医生家里。那个土医生要用白酒给我擦身子,我不愿意,就跑了。随后父亲就去小店给我买了一个小发夹,并追上我,给我。我很开心,回家没有治病吃药,也没有打针,第二天病就好了。父亲在我九岁时死了,这件事是我这一生中所感受到的最温暖的父爱。
有人会纳闷,父亲既然是个能人,而且会做生意,还是村支书,为什么比其他山民家还穷呢?我认为,这是我大伯的嫉恨和我们那里重男轻女的习俗造成的。
我大姐叫金飞花,我叫金飞燕,妹妹叫金招娣。
大姐出生于1985年,我出生于1988年。按照当时的农村计生政策,再也不可能生了。可是两年后,父亲还是不计一切生下了妹妹金招娣。不知是谁对我们家有仇,把我们家超生的事上报了。结果是,我们家不但超生罚款,父亲的村支书也被免职。没有儿子,村支书也被撤了,父亲成了村里人嘲笑的对象。说来也怪,父亲七个兄弟姐妹,甚至我奶奶,都嘲笑父亲。父亲这个山区能人自尊心极强,根本就承受不了乡邻和亲人的口水,从此自暴自弃,不但毁了他自己一生,也带给我母亲和我们三姐妹无穷无尽的灾难。
妹妹虽然叫金招娣,但并没有为我招来一个弟弟。
我一直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至亲们会嘲笑父亲,还视他为仇人呢?
这个根源就在于我那个没有人性的大伯——金正龙。
大伯又矮又壮,一锄头都打不出一个屁来,除了土里刨食,没有其他挣钱的路子。在我们那个只会嫁出不会嫁进的大山区,大伯根本就娶不到老婆。在父亲结婚的时候,大伯还打着光棍。大伯见他弟弟娶老婆了,眼红得不得了,大骂父亲不知好歹,目无尊长。他的意思是说,我做大哥的都没老婆,你就娶老婆了,你还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吗?他的意思还是,你能说会道会做生意会赚钱,但你也不能赚了钱就只顾自己娶老婆啊!那是应该把钱给大哥的,让大哥先娶老婆,才是做弟弟的本份嘛!大伯这完全是无理取闹。难道你做大哥的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做弟弟的就一辈子打光棍吗?总之,大伯又嫉又恨,视父亲为眼中针,肉中刺,欲杀之而后快。大伯简直就是变态,或者心理有问题。但就是这样一个变态的人,最后不但毁掉了我父母的恩爱,也毁掉了我们三姐妹的一生。我恨他,恨之入骨。我恨不得吃他的肉,抽他的筋,把他的肉切碎包饺子吃。由于大伯的挑拨离间,连奶奶都不喜欢我父亲了。母亲刚嫁过来的时候,跟奶奶、大伯住在一起。或许是母亲头胎生个女儿的原因,或许是大伯天天说父亲坏话的原因,奶奶见不得我母亲,三天两天吵架,令人烦不胜烦。
后来,父亲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在奶奶家不远处修了一栋土房,暂离了大伯的无理取闹,也暂离了他那七个兄弟姐妹和他的母亲,我奶奶。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同在一个村子里,还是有牵扯不清的大事小事,父亲和他的至亲们矛盾越来越深,简真就是个不孝之子。
他们大有大义灭亲之势。
大伯四十一岁才娶老婆,娶的还是个神经病女人。他见我们家另过了,日子越过越红火,就更加仇恨了。妹妹生下来之后,父亲和他至亲们的矛盾终于白热化。由于大伯总是在我几个姑姑和叔叔面前,还有奶奶面前,挑拨离间,致使他们对父亲的意见越来越大。又加上我们家都是女儿,奶奶不喜欢孙女,而他们八兄妹,只有我父亲没有儿子,这也使自尊心极强的父亲无脸见人。父亲由于超生罚款并免职后,从此没有了农村的光环,以大伯为首的兄弟姐妹就开始报复了。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家开始破败,一步一步万劫不复,家破人亡。
这里还有一个人,加剧了父亲和他至亲们的矛盾,那就是我四姑父罗元德。我四姑叫金正莲。当初,她不愿意嫁给罗元德。父亲那时还是村支书,有威信,也不愿意妹妹嫁给驼背罗元德。因此,四姑父罗元德记恨父亲,和大伯一起在他们兄弟姐妹中说三道四,终于把父亲这个三峡大山区的能人逼上了绝路,也间接害了母亲,以及我们三姐妹。
水有源,树有根。
我的悲惨命运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最少上半生取决于父母。有人说,人的一生幸不幸福,童年少年甚至青年时,取决于父母,中年取决于自己,而老年则取决于儿女,不无道理。我父母的不幸,直接害了我的一生。如果我的父母恩爱健康,我们三姐妹不可能幼女时就被卖给他人做童养媳,也就没有后来一系列的悲惨经历了。当别的女人抱怨这个社会太现实,是个拼爹的年代,为不是官二代富二代而感叹时,我却为自己年幼时没有父母的监护而感叹。人比人,气死人。当这个社会不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时,还有什么比失去父母更不幸呢!当看见别的女人为一些鸡毛小事而郁郁寡欢时,我实在是不理解。如果我也能像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一样,童年少年时有父母管着,有爷爷奶奶疼着,能上学,长大了打工恋爱结婚,那是多么的幸福啊!我做梦都想有这样的成长经历。但,我不能决定我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