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给杨玄送来饮品单,岳良节马上伸手,把单子拿到自己手里,品读了一下,点了两杯不便宜的咖啡。
岳良节的右手小拇指有明显的疤痕,指头的形状也跟常人不一样。很多年前,那根手指被子弹打断,虽然接上,但已经成了摆设。
服务员刚走,杨玄问:“手指能动吗?”
岳良节稍稍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指,带着自嘲说:“动不了,死了十几年了。”他忽然面现难色,艰难回忆,“是……十几年?”
“十九年。”杨玄提醒他。
岳良节笑着点头,眼角两边的皱纹挤得更深。
岳良节瞧向杨玄白净的脸,感慨道:“十九年了啊……你还是这么年轻,像二十几岁的小伙子。”
时光如梭,难堪回首。
岳良节初遇杨玄的时候,才二十出头,那时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但如今,头发变得稀疏,皮肤变得苍黄,人到中年,一声感慨,喉咙里有吐不净的伤怀。
“人之蜜糖,我之砒霜。”
杨玄幽幽回答,他向来不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但此时却很难得,居然一直盯着老朋友的双眼,好像在看岳良节的心。
短暂的目光交汇后,岳良节迅速挪开老泪盈动的眼珠,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少许沉默,岳良节忽然笑着说:“我结婚了,生了个女儿,已经十五岁了。”笑容里似乎带着丝丝苦涩。
“恭喜你。”杨玄冷冷祝贺。
与岳良节纠结着复杂情绪的语声不同,杨玄的声音一直是那么冰凉,不带多余的感情。他回答岳良节,就像是一个机器在回答人类的提问,速度很快,连细细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若在外人听来,杨玄的这一声祝贺,是很不走心的,但岳良节毕竟是老朋友,心中没有多余的猜忌,轻轻点头,接受了杨玄的祝贺。
岳良节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玄说:“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
杨玄的回答让岳良节吃了一惊,他忍不住疑问:“但你消失了这么久,你去了哪?你现在还是……夜叉?”
夜叉!
一个没有多少人能听懂的词,从岳良节的口中说出,含有极其沉重的意味。
杨玄没有直接回答,忽然冰凉凉地念起一首让人听不懂的诗:“我是破碎的自己,散落在一座座城里,夜夜敲响牢笼的铮铁,如同在索听灵魂的诉语。”
岳良节长长点头,好像是听懂了,替杨玄叹了一口气。
话题太过沉重,岳良节想要换个方式聊天。
正好在这时,服务员送来咖啡,他喝了一口,咂了一下嘴:“你的事情,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不如说说眼下吧,你为什么重新出现,还要参与到刑侦里来?”
杨玄笑了,脸上没有岳良节那种沉重,很轻松地回答:“你知道我做事,向来没有很大的原因——天不明,路不平,空气不很清新,心情也不太舒畅,所以,我想替你破了这个案子。”
岳良节听了,摇头一笑,这是久违了十九年的熟悉的感觉,十九年前,杨玄也喜欢浅吟低唱般地说这句“天不明路不平”的口头禅。
“好久没听过这句话了。其实我知道,你做事虽然让人摸不透,但都有你自己的原因。就比如今天我能再次碰见你,一定不是巧合。如果你不想见我,恐怕我到死也找不到你的踪影吧?”
杨玄微笑不答。
很明显,杨玄既然不肯表明心迹,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岳良节感叹,面前的老朋友还是像多年前一样神秘,从不解释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也罢,就让话题回到案件上来。
“说说案件吧,你是怎么看的?”
杨玄淡淡说:“一个非常复杂的案件。”
只有这么一句,也不打算展开。
岳良节笑了笑,无奈摇头:“看来,在真相大白之前,你什么也不会跟我说的。”
岳良节喝了一口咖啡,忽然又问:“不过,你只带着一个实习警察,能行吗?”
杨玄说:“当年你也是个实习警察。”
的确,十九年前,初遇杨玄的时候,岳良节也只是名实习刑警,完完全全的愣头青,回想那段日子,实在是无比美好的青葱岁月。
岳良节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宋野。
宋野这小子,本来一直在偷偷观察这边的情况,见岳良节回头看自己,立刻挺胸转头,假装正在闲看风景。
岳良节回过头,感慨说:“跟我当年真像啊。你很看好他?”
“没有。”杨玄干净利落地回答。
岳良节也算是了解杨玄的脾气,知道他就算真的看好宋野,嘴上也绝不会承认,于是回转说:“不论如何,你既然愿意让他跟着你,这小伙子一定有吸引你的地方。我只能说,他很幸运。”
杨玄听到“幸运”两个字,目光微微转动,落到贼眉鼠眼的宋野身上,口中淡淡问:“余文强?”
岳良节立刻明白了杨玄的意思,有些生气地说:“你不用管他,一个太子党,我压根就没指望他。”
杨玄一笑,仿佛一切如他所料,只是说:“不捣乱就行了。”
“他敢!”
岳良节的表情并没有过分担心,他是余文强的领导,对余文强的脾性还算了解。
要说余文强桀骜不驯,目无长官,那的确。毕竟家里有背景,从小养成了这种性格,自视甚高,目空一切。但他办事说话,虽以意气为重,却并不以家里的背景压人,反而很不喜欢别人提他的背景。想来,刑警队也是苦差事,余文强自愿到这里来工作,肯定也有自己的抱负。
岳良节对杨玄说:“我倒希望他跟在你后面学一学,但他性格太要强,不肯向人低头,就由他去吧。话说回来,就算那小子捣乱,你杨玄何等人物,还会担心这个?”
说完,哈哈大笑。
杨玄没再说什么,忽然起身,想要结束谈话。
岳良节也跟着站了起来,伸手拉住准备离开的杨玄,很不舍,颇为动情地说:“你不知道能再见到你,我有多高兴。什么时候能陪我喝一杯?”
两人四目相接,两秒后,杨玄扭过头看着宋野,对岳良节说:“你再不放开我,那边的小警察要质疑你的性取向了。”
岳良节的老脸尴尬得都能看得见红晕,慌忙放开手,宽慰道:“好吧好吧,再约吧。反正案子没破,我不信你还会半途跑掉,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