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过后,季秋月到天缘居报到上班。活到二十五岁,工作履历白纸一张,这是她的第一次。以后不躲董二狗了!那几日,秋月满脑子都是这个幸福的念想。
凌飞手上拧着自己的包,背上驮着嫂子的被盖,哼着明快的口哨走在嫂子后面。秋月停下来,在路旁掐了一段迎春花的枝条。一双巧手飞快编成一顶花环。她把花环套在凌飞的头顶,把他变成花仙子,然后明媚的笑起来。在古桥村如画的暮春风光里,她和他也成了一道秀美的风景。
上一次进城是什么时候做了什么,秋月已经记不清。此刻,坐在通往市区的公交车上,她变得忐忑不安,完全不是之前为了说服父母让自己进城上班而毅然绝决的季秋月。不知何时,凌飞打起瞌睡,头歪在她的肩头上。她把脸颊贴在他的头顶上,六神无主的内心突地充盈起来,真真切切感觉到了甜蜜。
枕着嫂子的肩瞌睡还不够舒服,凌飞得寸进尺——躺进嫂子怀里,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就像平日挖耳朵的时候那样躺着。
凌飞有个毛病,喜欢赖上别人挖耳朵。十五岁以前都是母亲赵红玉给他挖耳朵。有一回,秋月嫁来不久,凌飞还只是一米六不到的半大小子,母亲不空手,便把缠着要挖耳朵的凌飞交给了儿媳伺候。秋月自然比赵红玉心灵手巧更温柔。那一回以后,再要挖耳朵,凌飞便只赖着嫂子了。
眼下凌飞已经是将近一米八的大个,众目睽睽下躺在她的腿上,秋月感觉难为情,心砰砰乱跳。她想过但是没有忍心或是没有舍得把他喊起来。那一刻,她的头脑里又闪过那个害羞的梦境,苦恼自己不争气,无论在梦幻还是现实中都纵容他胡作非为拿他没辙。
在天缘居的工作远比秋月的想象来得轻松。进店逛的人不算多,逛了要买的人更少。她一边学习如何介绍商品,一边学习如何接待客人,全新挑战但不是高难度。早上九点半开铺,晚上九点关张,吃住都在铺子里,午饭和晚饭老板爷爷管,生活很单纯。不比在乡里,忙完自己忙家里,忙完屋里忙田地,干不完的繁琐事。
秋月很快适应了天缘居的生活,唯有一点她需要更长时间来调节。聚贤古街跟名校林森大学毗邻。没有林森大学便没有聚贤古街今时今日的繁荣兴旺。来天缘居逛饰品的人十有八九是林森大学的天之骄子。这些女娃,无论高矮、胖瘦、美丑,浑身都散发着无敌的优越感。在她们跟前,仅仅初中学历的秋月很难驾驭作祟的自卑感。
时间一晃过了五一,不知不觉间秋月在天缘居已经做满一个月。当她握着生平第一笔薪水的时候,那是沉甸甸的满足感。
周末,秋月揣着四千元工资,高高兴兴回家。走在乡道上,秋月被一辆黑色轿车拦下。秋月捋了捋胸前秀发,忧心忡忡的祈祷千万不要是董二狗。但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车里探出个脑袋,正是天杀的董二狗。
“弟妹,你这身打扮好清凉……哥喜欢!”董二狗嬉皮笑脸,“看哥新买的大奔,整个金溪镇仅此一辆,帅不帅?哥有笔大生意要谈,顺道载妹兜兜风!”
秋月吓得魂都没了,顺着小道往家逃窜。
董二狗咂咂嘴,喃喃自语:“够味儿!”
“老大,你盯这妞儿老长时间了,不腻?”手下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弟不屑的说,“给她灌点药,那还不是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董二狗回头,目无表情的瞪着黄毛。
黄毛心里发毛,讨饶说:“老大,我错了!”
董二狗对车上另一个光头说:“抽他,让他长点记性,搞清楚谁是老大。”
“叫你教老大做事!叫你没大没小!”光头啪啪的抽打黄毛,把他那张尖尖的猴脸直接抽成猴屁股。
凌孝坤家的午饭很久没有这么丰盛过,自从秋月去了城里上班,凌飞高考日益临近,难得一家四口今天聚齐了,还不得把这一顿整得像逢年过节一样。
秋月把第一次领的四千元工资上缴了三千,自己只留下一千。
“嫂子,你傻不傻,辛辛苦苦挣的钱分一大半出去。”凌飞又扭头埋怨父母,“你们也好意思收?又不是七老八十要人孝敬。老实说,一年到头你们究竟给奶奶拿过什么钱没有?”
赵红玉一脸不高兴,说:“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最花钱的就是你,没为家里做过一分钱的贡献,还一点良心没有!你以为你上学不花钱呀?钱都是我们变出来的呀?你嫂子又不是外人,拿钱支持一下家里,不对吗?”
凌飞冷冷一笑,不屑的说:“反正也就最后一个月,等我不上学了,看你编个什么理由收嫂子的钱。”
“难道考大学一点机会都没有?”
“年级倒数几名考大学?除非出现奇迹!”凌飞早就对自己死了心。
秋月一直希望凌飞考上大学,因为他不希望别人夸耀凌锐的时候还得顺道埋汰一下凌飞。看见凌飞一点信心也没有,秋月很失落。
下午,在进城的公交车上,秋月注意到凌飞老是瞄着自己的胸口。天热了,因为穿得薄了,女人总是更缺乏安全感。
“你老是瞅着我做什么?”她没好意思说胸口。
“我看你的蜜蜡吊坠。”凌飞说,“其实我也戴了一条,但是太丑,不好意思见人。”
说是不好意思见人,他还是把藏在衬衣里的吊坠取下来,拿给嫂子看。
“田胖子亲手做的,用奶奶给我的那块石头。”
秋月惊讶的说:“那块石头就被你们折腾成这个鬼样子呀?如果真是蜜蜡,悔死你吧!”
怎么说也在玉石店呆了一个月,秋月多少学到一些。
“鬼样子?别这么说,好歹田胖子说上面的女神是比照你的身材雕刻的。”
“他凭什么这么毁我?”
“迷恋你呗!”凌飞一边说,一边把吊坠重新挂在脖子上,藏进衬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