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前的1982年,二十四岁的江若庭刚从国外回来,意气风发,什么都入不得他的眼里,那是6月末,听说这界的设计大赛一等奖被设计院一名大四女生拿走,他对这个在国际上名不见经传的学校由此心生好奇,便随父亲出席了A大设计院例行的庆贺典礼,院方举办了一个茶会用以招待大赛评委与本界参赛选手,这本是稀松平常的同行交流,江若庭自然耐不得这些客套,执意离开父亲想去校园看看。
就在他走出茶会的那一刻,他与一个女生擦肩而过,背影千细,身着白裙,长发飘然,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磬人心脾的淡淡芳香,然而此时的江若庭心高气傲,绝不肯屈尊回首,并未看清她的面容。
那天,江若庭独自一人将学校诳了一遍,这学校不像国外那样开通,墙身露出红砖,一看就是老一代人靠手工粗糙建成,校园倒是极美,树木成林,花草茂盛,也不像其他校舍有人工裁剪,竟似由它自由生长,因此长成参天大树一般,那树桩斑驳,裸露处亦有青塔,园中各处均显得幽静,而且这的学生有着明显的男女界限,校园内看不到情侣勾肩搭背,漫步其中,那些女生对他这个大帅哥正眼都不曾瞧上一眼,不久,他便觉得索然无味,撇下父亲自己先走了,回到家中,江若庭怅然若失,将所有事情想上一遍,唯有那末淡淡清香在心头挥之不去,辗转一个晚上,第二天,他只身去了A大。
江若庭向人打听设计院女生宿舍,有人指出靠近食堂最旧的一栋楼,这就是1舍,经过食堂门口时,刚巧有一个女孩在食堂打开水时因开水瓶爆炸而烫伤,一群女生惶然不知所措,而旁边的男生只顾眼睁睁看着,江若庭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上这个受伤的女孩就跑,边跑边朝其他女同学吼:“医务室在哪,快带路!”
江若庭将人送到校医院,好在有惊无险,剪开裤管后烫伤不明显,只轻微有些红肿,其他女生见她没事,便向江若庭道过谢,与她聊了几句之后忙自己的去了。
医生给她注射了破伤风的针,涂了一些药水消毒,挂上盐水,登记名字。
“林曼,设计院大四学生,学号是....”她小声地报了一串数字
医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江若庭一眼,“男朋友?不错嘛,舍命救人,不过,大四临近毕业,劳燕分飞的多啊,祝你们好运。”
江若庭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个过路的,什么时候变成别人的男朋友了?他困惑地问:“什么叫劳燕分飞?”
女孩无奈一笑,耸耸肩,“一个中国成语,出自《乐府诗集?东飞伯劳歌》,东飞伯劳西飞燕,难道你没学过?简单点说就是,分道扬镳。”
江若庭汗颜,他长年在国外生活,对这些古诗词了解不多,“应该还有下一句吧,还是说,你现在想跟我分道扬镳?”
女孩噗呲笑出声,“谢谢你大恩人,这下一句就更不合适了,你有空自己翻翻书。”
她将长发拨弄好,低眉浅笑,江若庭恍然觉得,仿佛在哪见过这个女孩,她身上的淡淡香味似曾相识,“你是设计院的?”
她迅速抬起头,带着欢快又骄傲的神气答道:“是,我叫林曼,你,不像是我们学校的。”她四下打量他,语气迟缓,但是神态却很自信。
“为什么?”他又问
“行为举止无一符合我们学校的气质,就这的男生而言,哪怕我再躺上半个小时,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女孩坦然自若地解释
“什么,见死不救,这也算男人。”
“呵呵,”女孩掩面而笑,露出浅浅的酒窝,那侧脸的弧线特别柔美,一点儿也没有初见陌生人的拘谨与客套,“那你算英雄啰?”
“幸好你不重,否则我哪抱得动,伤成这样,你还能笑出来,万一留下疤痕,看你急不急。”江若庭用做设计的眼光掂量了一下她的身高体重,语气暗含警告
“其实,就算你不救我,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你知道吧,我们学校食堂的开水从来没有烧开过,顶多70到80度左右,我是说左右,可能在70度以下。”她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说。
她身上的香更浓,江若庭失神地想,这是什么香呢,闻起来这样叫人喜欢,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我听说今年A大设计院有人获得思乐杯建筑大赛一等奖,昨天的茶会,我也去了。”
“哦?”她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昨天的茶会,我就在那呢,没见过你。”顿了顿她又说,“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一等奖获得者。”
江若庭顿觉老天开了一个玩笑,就她?衬衣配牛仔裤,土得不能再土,与昨天那身白裙裹身有着天嚷之别,“昨天,你是穿裙子去的吗?”
“你别一副被人打了的样子行吗,那裙子是我自己设计自己做的。”林曼想起来了,昨天差点撞到人,向他说声“对不起”时,他连头都没回就走了,原来是他,他也是去参加交流会的。
“你叫林曼?”他不敢相信
“是的,设计院大四学生,马上要实习了,按照合约,我要为江式集团服务六年,因为大学四年我依靠奖学金交完学费,连参赛的材料费都是江式集团支助的。你很意外?”
江如风简直觉得眼前的女孩像一个谜,“不,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若庭。”他刻意隐瞒了姓式。
“若庭,若庭,”她沉吟道,“芳草若庭,墙留春住,男生起这样文静的名字,倒是少见,你父母的期望似乎全在这字里,莫非,你是学建筑的?”
江若庭未料到她竟然冰雪聪明,一语道破,心下又欢喜了几分,“正是,我原先也不喜欢,想换个名字,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她面色严肃,缓缓地摇摇头,一改最初的爽快,不无伤感地说:“名字长相都是父母所赐,定有其中的道理,我看这名字就很好。”
江若庭见她突然红了眼睛,正不知何故,她又悠悠地说:“林曼,林曼,藤蔓深深,无可攀附,我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奶奶,今年也去世了,这名字真有点像命中注定。”
江若庭呆了呆,父母双亡,那是孤儿,他不敢露出半点怜悯之色,笑着说:“这你可说错了,娥眉曼睩.长发曼鬋.都用来形容女子美好,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名符其实。”
林曼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宛如遇到知音,“这是《楚辞》中的句子,你也喜欢?”
江若庭不想让她失望,只得默认,暗自发誓一定要恶补古诗词,“我陪你打完点滴,反正我也没事。”
林曼或许是个开朗的女生,一下子就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下午的课开始了,你是哪个学校的?昨天来的人不是参赛者就是评委,还有江式集团的董事长....”
“哦,我毕业了,没有参赛,在江式实习,给董事长开开车什么的。”
“什么,开车?你顶多比我大一两岁,拿驾照有没有一年?”学建筑学去开车,确实有点扯
江若庭给自己圆谎,“你听错了,我是说开车门,开开车门的小童,你没见过吗,江式用人严谨,我实力不够,刚进去实习,当然从基础干起。”他无意中扯了这个谎,他喜欢这个率真的女孩,第一次见面,他不想因为自己是江董事长的儿子而失去平等相待的机会,那些耀眼的光环并不一定会带给他快乐。
林曼信了,苦着脸说:“那我呢,我怎么办,进了江式,我不会连开车门的资格都没有吧。”
江若庭笃定地说,“不会的,中国城市建设刚刚起步,就需要像你这样既专业又优秀的设计师,相信我,不是谁都能拿这个设计奖杯的。”
1982年,正值改革开放不久,江式集团其前身即当年的江城建设,作为政府首批指定的专业建筑公司,几乎承揽了国内大大小小的城市建设项目,江若庭的爷爷那一辈人就是国内著名建筑师,传到江若庭父亲手上,可以称得上建筑世家,因此,顺应时代所需,组建“江式集团”也名正言顺。而“思乐杯”建筑设计大赛,是从江若庭爷爷那一代人开设的一个奖项,目的在于鼓励后辈开山建城,为国效力,优秀学子可获得助学补助,毕业后与国内顶尖大师一起工作,虽然如此,很多人却望而却步,究其原因,当时的中国百废待兴,城市建设摸着石头过河,不光工作辛苦,还时时出入工地,险象环生,自然不是各人前途首选,江若庭从小耳濡目染,从事建筑学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林曼是个女孩……万绿丛中一点红,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