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师官和花祭回到花谷,已是正午时分。
在洞府的正堂坐等了一宿的树爷他们一见花祭回来,立即簇拥上去,如同饿狼见到了猎物一样。簇拥之下,师官被挤开得老远。
师官将手中的冷凌剑抛给米小兜,米小兜一把接住,呆愣了许久才想起这是他自己落在闽澜坡的冷凌剑。
黒璧和白术一左一右挽着花祭的胳膊,将她带到一旁的角落里。白术低声问道:“昨夜轰雷乍现,惊了我一跳。”
黒璧紧接着问:“雷声大作,莫不是你昨夜惹恼了他?”
花祭耐着性子道:“我没有。”
黒璧睨了花祭一眼,怀疑道:“真没有?”
花祭登时就再也忍不住了,睁开他俩的手臂,厉声斥道:“少跟我扯东扯西的!想蒙混过关,没那么容易。狐姬作恶多端,当年我费了多大的劲而才把她给封印了,她为何能跑出来?你们两个最好给我交代清楚。”
黑璧心虚地瞟了一眼花祭,随后就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双手举高过头顶,低头认错。而白术就立即跑开,跟花祭离得远远的。
在场其余的四个都是愕然了。好端端的,这上演的又是哪一出?
“黑璧师傅啊,你为什么跟白术一起胡闹?”花祭指着黑璧,气得手都抖了。
黑璧张口结舌:“其……其实我没想胡闹,那只是我和白术犯的一个失误……”说到此处,黑璧就住嘴了。
花祭等了半刻,也没等到黑璧的下文,她便转向在水潭另一边的白术道:“你来说。”
“自从你和那谁不知去向后,我和黑璧师傅就一直忍饥挨饿,后来实在是熬不住了,我俩就决定去捕猎。谁知猎物一个跟头就窜进了高高的草丛地,我和黑璧师傅好不容易抓住猎物的尾巴,然后就拼尽全身的力气去拽。只是等拽出来之后,我们才发现攥在手里的不是尾巴,而是你用来封印狐姬的青藤。就这样,我们就阴差阳错地解开了狐姬的封印。不过,当时我们有想过把她关回去的,但我们打不过她,反倒是我们被她追得胡头乱窜。再后来,我和黑璧师傅就跑散了。”白术鼓着腮帮子申辩,俨然一副无辜的模样。想起当时的慌乱,他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你就是五行缺骂,命里欠揍!今天我要不教训你,我就不是你姐。”花祭说着就去追打白术。
白术可不是站定挨打的主儿,他登时迈腿就跑。
就这样,白术和花祭在水潭边上追逐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闹剧,师官恍惚间觉得似曾相识,可是无论他怎么回想,他脑内相似场面中的主角所有的音容笑貌始终是模糊不清。
“天高,任鸟儿嗷嗷飞;水深,随鱼儿哗哗跃。我不就是犯了一个小小的失误嘛,再说,想必你昨夜也将狐姬就地正法了,你至于这般恼怒上火吗?”白术嘴上轻飘,但脚下可不敢停顿。
“哟,还给我整上词儿了。嗷嗷飞,哗哗跃!今儿我要不揍得你嗷嗷叫,不打得你的血哗哗流,你就是我姐!”
“别呀,我怎么就成你姐了?我怎么说也是个男的,要当也只能当你哥。”
“你还来劲儿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由于最近花祭体内的魔气躁动频繁,她为了控制自身的魔气,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要换做以前,白术早被她逮住了。
花祭追得体力即将枯竭,她的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栽倒,一旁的师官伸手及时揽住,她这才得以稳住身体。
白术这才察觉到花祭的身体有恙,但他怕挨揍,便不敢上前查看,只好在水潭的对面看着她。
花祭弯腰脱鞋一掷,恰好砸中白术的脸。随后,两行鼻血就从白术的鼻孔中流出。
树爷、大猫、米小兜看了,都忍不住啧啧出声,不忍再看。
“姐,你下手也太狠了。你看,都流血了。”白术一脸的委屈,就差没淌下两行清泪了。
以前,不用白术撒娇装可怜,她老早就过来查看了,可如今她在水潭的对面对他冷眼相待,他心里开始没底了。
花祭喘着粗气,厉声斥道;“你可知道你口中小小的失误连累了多少生命?昨夜祈名山山脚下有八名村民遇害,他们全是被狐姬掏空心肺致死!从你所说的,可以推断出狐姬出逃至今约有四百余年,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条命惨死在狐姬的手上?你估算一下!你间接害了多少条命,你知道吗……”
花祭越说越激动,面色煞白。
“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白术彻底慌了神,急忙跑过来看花祭,却在半道上被师官喝止了。
师官板着脸,训道:“你老老实实跟黑璧跪着,好好反省!别老是惹她动气!”
白术怯怯地瞄了师官一眼,退到黑璧旁边下跪反省。
米小兜纳闷不已,师官和花祭相比,白术居然更怕师官!
“你气色不好,还是先回房休息吧。”说着师官把花祭送回了房间。
米小兜等了许久,也不见师官出来,他就想进去赶师官出来,却被一左一右的树爷和大猫给拦住了。
米小兜道:“万一师官意图不轨,那师傅岂不是要遭殃?不行,我得进去!你们放开我!”
大猫啪的一掌拍在米小兜的头上,训道:“你也跟着瞎闹什么,你没看见那么能闹腾的白术此刻都安安静静地跪着吗?上回小花受伤,我闯进去之后,害得她伤情加重,这事你忘了?”
“可是……”
“别可是了,给我老实呆着。”
看着眼前这一幕,白术起了疑心。大猫虽说得在理,但照他那火急火燎的性格,这可不像是他会说的,除非他心中有顾忌。树爷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他的淡然很是可疑。恰是大猫滴水不露的话语和树爷淡然的态度,让白术怀疑树爷和大猫很有可能已经知道花祭和师官的真身。但见他们两个似乎没有泄密的意思,白术便没有急于一时。等她的身体有所好转之后,他再告诉她也不迟。
师官一直守到花祭的脉象平稳才走出来,他对树爷叮嘱了注意事项之后才回到迎宾阁歇觉。
花祭一直昏睡到晚间才渐渐苏醒,迷糊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召来的摇光星还在花谷的上空。她急忙下床,走到洞府外,仰天吹了一个口哨,把摇光星复归原位。
这摇光星,她本来应该在黑璧到达之后就把摇光星遣回去的,谁知她自己居然忘了这事,幸好唯瑾没有循星而至,要不然可就够她头疼的了。
花祭走回洞府,看到白术和黑璧还在正堂下跪反省,见他俩大有悔过之意,她走到他俩跟前道:“起来吧。这样的错误以后不可再犯,你们可要牢记了。”
“知道。”黑璧抓着白术的肩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花祭见白术仍跪在地上,还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她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她便笑着斥道:“你还跪上瘾了?信不信我罚你跪上十天半个月。”
白术可怜兮兮地道:“腿麻了,站不起来。”
“该!”花祭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向白术伸出了手臂。
白术笑逐颜开,一把抓住花祭的手就站了起来。
花祭被白术这又哭又笑的模样给逗乐了,连着黑璧也跟着笑了出声。
白术问:“姐,你要找的封镯段到底找齐了没有?若是还没有找齐,你让师官帮你找找呗。”
花祭嗤笑道:“你这不是要我主动暴露吗,你当我傻呀。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出卖我,我不怕,反正我顶多就被他骂几句。而你就难料了,你可是体验过不少他的惩罚。你是不是觉得太久没有被他罚了,皮又痒了吧。”
“姐,我怎么会出卖你呢,我可会保守秘密了。”
“这就对了。就算事情败露了,你们也不用怕,我会给你们求情,你们最多也就被罚跪一宿。再说了,我已经找齐封镯段了。”
白术傻乎乎地笑着,其实他心里想的是,那我希望你的计划尽早败露。
白术敢这么想,可不敢这么说。他逮住机会就卖乖,挽着花祭的手臂,将树爷和大猫的异样,还有他自己的推断一一说给她听。
白术说完之后,黑璧惊愕得说不出话。与黑璧相反,花祭则处之泰然。她仅是点点头,然后就叮嘱白术和黑璧管好他们自己的嘴巴,至于树爷和大猫那边,她自会处理。之后,她就让他俩回房了。
花祭觉得自己刚睡醒,此时若是再睡,也是睡不着的,那不如找属夜猫子的大猫问个明白。她一推门就进了大猫的房间,看到树爷也在。
正好,省得再多问一遍。
大猫和树爷走近花祭,发现她的气色好多了。
树爷道:“大晚上的,你不在房里歇着,你瞎溜达什么?”
花祭恍若未闻,直接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真身?”
大猫道:“猜的。”
“猜的?”花祭难以置信。
“对,猜的。你的身份能有多难猜。你仔细想想,你的周围先是冒出来一个白术,再后来又多了一个比你厉害的师官,你跟师官的诛邪之术几乎是如出一辙,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你能毫发无损地离开风沙界,这林林总总加起来,你们三个的身份就跃然纸上了。”
树爷和大猫的机智和敏锐,花祭为之叹服。
花祭对树爷求道:“树爷,我求你件事呗,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谁都不告诉,包括师官。”
“这还用你求?我不向着你,我向着谁啊?”
花祭又转向大猫,未等她开口,大猫就说了,他说:“你放心,就算是打死我,我都不会泄露半句。如果是打不死我,我就更不会说半个字。”
听完,花祭感动不已。她把他们揽在左右,激动得直嚷:“我真是爱死你们了。”
正嬉笑着,师官突然出现在洞府门口。树爷和大猫慌忙噤声,恭然站立。此刻,他们终于明白关门的重要性了。看见师官阴沉的俊脸,他们忍不住要打寒颤,急忙把花祭推出房间,然后就立刻关上房门,以此阻隔师官那冷箭般的眼神。
花祭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关上的房门,又看了看板着一张脸的师官,颇感莫名其妙。她道:“大晚上的,你不在迎宾阁待着,跑我这洞府来撒什么气?我们又没得罪你。”
师官大步走到花祭面前,悻悻然道:“这话该我问你,这大晚上的,你不在自己的房里睡觉,瞎闹什么?还‘我爱死你们了’呢,你爱谁呀你。”
“我喜欢爱谁就爱谁,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再说一次!”师官气得脸红脖子粗。
轰的一声,一道天雷在花谷的上空乍响。
躲在房门后偷听的树爷和大猫被雷声惊着了,急忙跑回床上盖被蒙头。
花祭按了按被震得嗡鸣的耳朵,她白了一眼师官,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有必要恼成这样吗?再说,大半夜的,你招什么雷呀,你不睡,他们还要睡呢。”
听花祭说完,师官就更恼怒了,雷电也随之连声大作。最后,花祭不得已才放低姿态,把师官拽进她的房间,再关上房门。
“大神,我知道错了,是我说错话了。我爱谁,你都管得着,你最有资格管了。算我求你了,你别再生气了。你要是再生气,恐怕我这花谷就要被雷电夷为平地了。”
花祭既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就差没给下跪了,这才把师官给稳住了。
呼,这花谷的灭顶之灾算是化解了。
难得见花祭认错,师官是颇为满意的。他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若是管不着,还有谁有资格管?你可是在我怀里睡过两晚的。”
花祭听了,没少受到惊吓。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师官道:“什么叫睡过两晚,你最好说清楚了。我是有跟你一同度过两晚,但我跟你可是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不管。反正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了。”师官来横的。
“你……你……”花祭气得张口结舌,“这大……大半夜的,你少跟我胡搅蛮缠,姑奶奶我不吃这套,你给我滚回迎宾阁。”
“我就不回。”
这边吵得如火如荼,躲在隔壁房间偷听的那四个听得心都悬了。原来被吓得躲回床上的大猫和树爷在听到花祭的关门声之后,就跑到了花祭隔壁的白术的房间继续偷听。
树爷问道:“在这么下去,花祭会不会被打?”
还算稳得住的白术道:“没事,以前闹得比这大了去了,也没见他拿我姐怎么样。就算偶有动手的时候,挨揍的也都是他。”
揍神尊?树爷和大猫紧张得直咽口水。揍神尊,就她那火爆的性格,确实像是她会做的。
在房里对峙的花祭和师官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一阵僵持之后,师官败下阵来。
师官走到床前的一张座椅前坐下,他低着头,期期艾艾地说:“你先睡,我看你睡着后再走。”
花祭顿时有一种拿一块豆腐撞死的感想,道:“你这算是变相的监视,你至于吗你?”
师官神速无比地答道:“为什么不至于?你可是搞失踪的能手,万一你又跑了,我上哪儿找你去?”
花祭被师官的想当然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无言反驳,遂道:“洞府还有一间空房,你去住那一间。从我这边数起,那间房算是第四间。离得这么近,我若是有什么动静,你肯定很快就能知道。请问,这样的安排,你是否满意?”
师官点点头,撇着嘴道:“还行。”
还行?花祭瞪大眼睛看着师官。她都做了那么大的让步,他居然只是说还行。
花祭沉住气,道:“这深更半夜的,男女共处一室,若传出去了,恐怕影响不好,你还是赶紧离开我的房间为好。”
“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敢情刚刚的让步是白做了,花祭愤懑不已,但偏偏又无可奈何,她只好回到床上躺着,两眼一闭。
“盖好被子。”师官出声提醒。
花祭认命地睁开双眼,拉起被子盖上,她不耐烦地问:“你是神,我是魔,你老往我这儿跑,你师傅也不管管?”
师官吊儿郎当地道:“他想管也管不着。”
下一刻,师官无意间看到了花祭裸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他惊呆了,他看到了她左手的异样,她的左手背的虎口出有一株绿草印记。
印记赫然于花祭的皮肤上,栩栩如生。
“你的左手……”
花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手缩进被子里,翻身侧卧,躲避师官的灼灼目光。
怎么就被他发现了?花祭怨恨自己的粗心大意。
师官头痛欲裂,脑中不断闪现着一个背影,她左手的手背上和花祭有同样的印记。他确定脑中的背影就是花祭,至于是哪一世的,他和她又是什么关系,他始终未能想起。
师官没有逼问花祭,因为他知道她是铁了心要瞒他到底,就算他再怎么逼问,她也是不会就范的。
师官恍恍惚惚地坐了许久,在他起身准备离开的前一刻,他探头看了一眼花祭的脸,发现她泪流满面。他想为她拭泪,手却在半空中鬼使神差地收了回来。
师官脚步虚浮,呆呆愕愕地转身走了。
那么犟的花祭居然流泪了,师官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许是她和他前世的回忆太伤了。他很庆幸自己没有逼问她,他不想知道那些不好的前尘过往。过去的,终归已经过去,最重要的是现在。
师官前一刻是害怕知道前尘过往,可下一刻他心里想着的又是今世之果源于前生之因。若是想要打开她的心结,他势必要了解前世的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