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冷，阿梅的肚子大了起来，害喜得厉害，闻不得油烟味，孙羽就日日从餐馆打包回来。
“今天是什么？”阿梅问。
“风味茄子和酸溜豆角嘛，我家梅子想吃啥就有啥。”孙羽眼里的爱怜从眼角爬出来。
“是你又去买菜拿给阿浩馆子做的吧？”阿梅撅着嘴说。
“嘿嘿，被你发现了，火眼金睛啊！齐天大圣转世么？”
“下次没有就买点馆子里的嘛，自家的馆子，吃着又干净，不打紧的。我又不挑。”
“好好好！下次下次！”孙羽边说边动手把菜装到盘子里，盛好粥。
红豆薏米的香气登时弥漫开来，阿梅拍着手直说香，在孙羽脸上嘬了好几口。
“阿浩这馆子也开了近一个月了，生意倒是不错，比他在城里干好多了嘛！”
阿梅心疼地说：“阿浩是吃了苦了！开那个火锅店赔了不少钱呢。”
孙羽点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劝慰女人说：“赚钱的事，你不用操心，阿浩有志气，总会有出息的。再不济，这不还有我嘛！”
“嗯，我想得开，阿浩年轻呢，日子总会好的，早晚的问题嘛。”
“对嘛，身外之物而已。”
“阿浩倒是胖了不少，馆子开销少，也省得操那么多心了。”
“俊义呢？他们俩还一块干么？”孙羽抬起头问。
“你也吃茄子呀，可好吃呢。俊义呀，好像不了吧，那天听嫂子说，火锅店不行了就撤出了，现在是阿浩一个人打理，他和梦飞都算是入股。应该又去上班了吧。”
“你这几天没大吐吧，我白天不在家，把娘接过来照料吧。”
“哎呀这才几个月，不着急，我又不是没生过孩子。”
“你生过，我没生过呀。”孙羽打趣道，惹得阿梅差点呛到。
“羽，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阿梅脸色沉下来。
“行！你说啥都行。”
“你别着急答应呀。你得好好想想。”阿梅仍是一脸严肃。
“好，你说。”孙羽也咽下饭食，盯着阿梅。
“等出了月子，把小志接过来，行么？我去跟婆婆说。”阿梅的声音发颤。
“我跟章大娘说过了。”孙羽顿了顿，接着说：“等你出了月子，就把他接过来，月嫂我也找好了。把娘接过来是为了跟你说说话。这个可得我做主。”
女人一言不发，捣蒜似的点头。
吃罢饭，孙羽回了厂，阿梅看了会电视，要么是婆媳关系，要么是真真假假的作秀，乏味得很，阿梅就出门溜达。
走着走着就到了自己家，或者说是大山家，回忆涌上心头，是温热的感觉。阿梅驻足良久，又往胡同里溜达。
走到白天家门口，阿梅听到白天爸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声。
“打游戏！整天打游戏！除了打游戏你还能干啥！这不是干得挺好的嘛！说辞职就辞职！你这毕业两年！辞了几次了！你自己说！这个单位有啥不好的！辞了辞了罢！你倒是再去找份工作啊！天天看着电脑就能找到工作了？！”
“找工作不看电脑看什么？！你知道啥！辞职了就是辞职了！不想干了！我又不是养不活我自己！”白天扯着嗓门反驳。
哐哐当当一阵乱响，像是什么盆子摔在地上。
阿梅发觉到偷听的尴尬，刚要离开，见白天从家里气冲冲地跑了出来，白天妈也追了出来。
见有外人在场，白天妈先是惊讶，又露出羞涩的脸色，说：“白天这孩子，太倔了。嗯，太倔了。他爸也倔，俩人都是倔驴。”
阿梅没料到这样的情形，整个人都呆住了，还没想好怎么答。
白天妈又踅回了家，像是自言自语道：“俩人都是倔驴。”
阿梅继续溜达，发觉到时就到了嫂子家胡同口。英子出殡后婆婆的话绕在耳边。
“我先把小志接过来！你好生过日子！再找个男人吧！年纪轻轻的也不容易！是吧！你就权当没进过我章家门一样！日子总是得过吧！小志爱吃饺子！我还能动弹哩！你就甭操心了！等小志到了上学的年纪！咱们再商量嘛！是吧！再说了！我不是不让你看孩子！孩子跟我住，你来看他嘛！住的这么近！方便得很！”
“妈！”
是小志！阿梅高兴地不得了，困难地蹲下身来，小志跑过来，欢喜雀跃地抱住妈妈的脖子，阿梅差点仰过去。小志捧着阿梅的脸，留下黑黑的手印，小嘴在妈妈脸上亲来亲去。阿梅把小志抱得紧紧的，用触觉感受着儿子这段时间的成长，儿子的脊背像是更结实了。阿梅吻着儿子的脸蛋、鼻子和脖子，把儿子的胳膊腿一寸一寸地看。
母子二人俨然一个球，听得一声“我的宝贝孙子”，原来是小志奶奶出来寻了。老太太一身素麻，洗得发白的外套被一根拧成条的布带扎在腰部，藏青的裤子也扎着裤腿，布鞋底子磨得很薄，边上起了毛，呲牙咧嘴地，朝着阿梅笑。
阿梅下意识地抱紧小志，眼里露出惊恐。
“哟！我当是谁呢！小志娘啊！你来看他啦！有些日子没来了啊！也是！有了新的！哪还能念着旧情呢！肚子里那个！几个月啦！还真是麻利！要是我也像你一样心宽！儿子孙女的！倒也少了挂念呢！”老太太说着就要去拉回小志。
小志满脸不乐意，又怕奶奶难为妈妈，只是默默地看着阿梅。
看着小志黑溜溜的眼睛，阿梅不知哪来的勇气，双手揽过小志，往她身后拉了拉，直愣愣地看着老太太说：“娘！我还叫你一声娘！小志爹没了，英子没了，我知道你难受，可我也难受。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敬你是老人，处处忍着。可小志是我的骨肉！你是他奶奶没错！可我才是他亲娘啊！我要让小志跟我住！你是他奶奶！你来看他我欢迎！”阿梅像是把毕生的火气都用光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热气，眼皮到耳根都红红的。
老太太从未见过儿媳如此架势，她没料到平日说话轻声细语的儿媳哪里来的勇气，半是震惊半是心虚，老太太一句话没说，转身回了家。
这下换阿梅发愣了，直到衣角被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妈！妈！走吧！走吧！嘿嘿！奶奶走啦！”
阿梅拉着儿子的胖手，一手抚着肚子，直到回了家，也还像做梦一样，呆坐了整整两个钟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