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回到国内的那些天,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始终让他有些迷糊。
哪怕直到若干年后的某个下午,他杵着下巴凝神望着起居室里忙碌的那个已是他妻子的女人,手里捧着杯她递过来的无以伦比的中草药,甘之若饴地慢慢品着时,都还是理不清记忆里的子丑寅卯来。
所以每每要去问他的妻,望着她那张璞美如玉的脸,斜眸云淡风轻地晲他一眼,方才能大致想起来些什么。不过发生过的那些事也不是他关心的。他真正关心的,是她就在他面前,在他身边,在他们韶华光阴的岁月里,如此真实。
他一直是个记忆力如此堪忧的人。那些年里,总有一些事他记不清,又有一些事他无法忘记。
远古历史说,天地之初原是一片混沌,既没有光亮也没有黑暗,只是一团雾状的迷蒙,大概就是他那段日子的心理状态。
薛亦辰醒来的时候,窗帘已被拉开一边,阳光没遮没掩的照在床上,被子晒得热腾腾的。他猛地坐起来,墙边的镜子里浮现出他赤裸的上身,他看见自己竟像个情妇似的在别人床上睡到自然醒。环顾房间,一切是陌生的,只有床边的手机是他自己的,他看了一眼手机留言,才觉清醒过来。
冯景熹在离开前给他发了个简讯:
“我上班了。今天第一次到总部参会不能请假,我最近几天都会很忙,在蓝说她会照看你的(奸笑表情)。把你的Facebook,Twitter先搁着吧,这里也没有人Ins,我们用QQ和微信,至少让我们能找得到你。抽屉里有新手机和号码。这是在蓝给你买的,思南路163弄211栋。这是她医院的地址电话。哥们,欢迎回国。”
他昨天这个时间刚刚从开普敦落地北京,办完事又联程飞抵上海,时差还没倒过来。好朋友换的新公寓他进来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直接爬上床睡着了。
这时候,他发现找不着自己的衣服了,连同那只脏兮兮的始祖鸟大背包都没了踪影。除了摄影设备,那是他所有的行李。
他下床翻遍了屋子里的角落,只有莱卡和摄影包放在墙角,其他所属物品都被不见了。一切都整齐得过分,干净得离谱。还有全副武装的智能家居,窗帘都是电控的,说是低调奢华也不过分。
美式软床和意式皮沙发、原木无漆地板、全开放的厨房,制冰机、酒柜、咖啡机的高科技玩意儿一应俱全,连浴室都有落地窗。
他的东西与这个房间的确风格很不搭,他是难民,这里是单身豪宅。
看来冯景熹这一年在上海混得很不错,所以才会不停地对他展开激烈炮轰,催他回国。
Email里是他的言论,“哥们这邮件传来传去太慢了,你知道现在国内都视频交流么?”
微笑里是他的声音,“现在世界的哪个犄角旮旯不是中国人?有哪个城市比我们的北上广深更有风土人情又国际化?外国妞哪有中国女孩风情万种?”
Ins里是他的留言,“你又跑到哪里去了?快把你的这些照片带回国内开博吧。一夜收几百万粉丝你可就火了,钞票和女票都呼啦呼啦簇拥着你。”
脸书里是他的不屑,“喂,还听的明白我说的话么?洋话聊天毁智商的,你再不回来就要被out了。”
总之,就是回国才有生路。海外水生火热,国内风生水起。
看来这国内媒体的确爱憎分明。
好吧,他现在回来了。
薛亦辰和冯景熹从到美国时就认识,以彼此的了解程度来想,他最后放弃找行李了。他这位有洁癖的仁兄大概把他所有随身物品都直接送进干洗店,或者干脆扔了。外国带回来的东西,大概也需要杀毒。
还好他还识货,没把他相机跟摄影包都当垃圾清扫出门。
他只好穿着内裤,到厨房倒了杯凉水,站在窗边一边喝一边向外望去。
楼层很高,天空中浮动着淡淡的云,不远处浦东的风景逼真又虚无。马路上的声音很遥远,这座城市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