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样爱你，就不值得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坚定。
他弯下身想要亲吻她的身体一顿，怔怔望着她。
她也定睛望着他，浓密睫毛因目光犀利而上翘，深幽无情。
他缓缓直起身，抚上她头发的手垂下来，手心有凉凉的风穿过。
这一句话听来奇怪，意思却明了不疑。
何况他们之间这样熟悉。我不说清，但你懂得，是他们的默契。
酒店咖啡厅的阳光正好，安静无声。缪好时从沙发里抬着头，仰视着穆陆源，等他的答案。
光线穿过她褐色的瞳孔，把里面变幻得浅显，天真，却是他再也无法读懂的颜色。
在穆陆源的记忆里，她很少会仰视自己，哪怕是像现在这样，用这样的眼神。
岁岁年年，日日夜夜，仰望的那个人，曾经一直是他自己。
而他从第一眼见到她，便把她当作生命里最珍视的人，无人能懂，也无需人懂，也以为她并不真的了解。
此刻看来，她明白，她一直都了然于心。
只是，她终究没有爱上穆陆源。
爱，真的是一个人的事。
这样为着她，奋不顾身，挖心掏肺，其实与她并无瓜葛。
到了这一刻，他立在这里，一动不动地望进她眼底才明白，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是别人给的；不是一早注定的；也不是这城市铸造的，而从始至终就是她的选择。
缪好时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或爱，在这浮夸残酷的世界里，她比他更决绝，比他更强大，比他更能力网狂澜。
她才是那个救世主。
所以，她也有权利和资格将他推给另一个人。
他忽然很想笑，真心地笑。可是一股苦涩翻涌上来，唇边只牵出一丝诡异冷笑。
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对她笑的吧。
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孩儿，那个自诩长辈像***一样管制他的女孩儿，那个在迷幻药里孩子一般哭泣颤抖的女孩儿，如今却坐在牌桌的对面，推给他两个选择。
他甚至能猜到，缪好时此刻如果说话会怎么开口。
“要么一无所有，声名狼藉？要么前程往事一笔勾销，你不会失去什么。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康庄大道。你不是傻瓜吧？你知道这没有选择！”
他几乎都能听到她那种自以为是，人生导师般低柔甜美的声音。
可是，除了她，他又有什么要选择的？
沉默吞噬间，他想，等待回忆远了，心大概就会慢慢凉了，硬了。变得和她一样罢。
他望着她的眼睛终于黯淡下来。
天上所有的星，再也照不亮这城市阴暗的街巷。
爱上一个人，用十年、用所有的真心、用整个青春，却爱而不得。现在她在问，值得么？
何尝会不值得呢？
这是最残酷的成长。在短促青春里，还有什么比为一个人蹉跎消耗的，那些一去不返的疼痛与美好更加值得。
大概，那个希希也是这样爱他。也不顾一切；也罔水行舟；也非他不可；那份执着与纯真，还真是傻啊，多么像当年的他。
他闭上眼睛，眼眶湿润，然后站直了身子，好可以像个男人一样面对她的告别。却在心里默念着，好时。好时。好时。一遍又一遍。她的名字。
最好的时光，是昨夜星辰，也是如烟往事。
如今，尘满面鬓如霜，无情送潮归。人生便是如此，他再用力，争得一朝一夕，却拗不过一生一世。
忽然之间，他也就放下了。
“呵呵，值得。当然值得。”
他说。声音沙哑，布满沧桑。然后浮出一个浅笑。这一次一点也不诡异，不阴阳怪气，几乎美好如初。
谬好时听到这个答案，心中一震，忽然眼里也有了细碎的酸楚，再也化不开。她慌忙垂下眼帘，不想让他看见。
她缓缓起身，把本来想对他说的话，终究压回了心里。
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道别就更是多余。于是她安静地从他身边走过，转向酒店的出口，仍旧那样轻盈，如他们初见时一样。
这便是穆陆源与缪好时之间，最后的那十分钟。
这和巨木资本与多家银行的联合账户，将拯救停牌后的恺撒的那笔巨额投资从银行红字回冲收回的十分钟差不多；也和穆陆源在厨神channel里不小心露了脸的那十分钟在线视频差不多。
这世界上结束的事情，大多不过如此。
后来有很多人演绎过这个结局，臆断过这些情节，猜测过这种种动机。可都不会是真的。好像某座古刹里出过的一首偈诗，说是禅机，却任谁看都是一首情诗。
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是了。真相都在那些细碎的，不为人知，无关紧要的枝节里；被时光掩埋，记忆磨损的片刻间。不足为外人道矣，哪有什么玄机。
比如，其实缪好时走了几步，的确停下来过，不过几秒钟。他甚至有一丝幻想，她会回头转身来拥抱自己，她会舍不得。然而并没有，她只是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冲着他抬起手在空中轻轻摆几下。那是她与他道别的方式，而这一次她没有转身，背对着他。
穆陆源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寂静地看着她从眼前离去，穿过大厅，穿过大堂，穿过楼梯，穿过时空和重力，再也无从捕捉和拘留。
穆陆源没有再去追，这最后一次他停在了原地。
他回想起缪好时曾经日记里的那段话，这一刻才深深知道她的意思。
——陆源，我也渴望拥有一颗你那样的心，有温度的，炙热燃烧的，砰砰跳着的。可我所有柔软甜蜜的梦，早就破了。我出现在你的世界，你出现在我的世界，本来就是大错而特错。
现在他与她在同一个世界了。不过，一回首已是百年身。到了这个世界才明白，彼此离得这样远，尽是千山万水。
多少年的追随、爱恋、陪伴，希翼也都随之幻灭了。
十年的光阴，明白了一种情感，怎么会不值得，铭心刻骨，才能偿还。
他因她而成长，她因他的成长而遥不可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