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适当的时候，适量地释放出消息，会有转天变日的效果。莫旻曦深谙此理。殷旭的心情即刻由暗转明，他松畅地吸了一口气，兴兴地准备出门让下人们把他的衣物搬到夫人暂居的客房。
刚要转身，他还是又倒了回来，一脸严明地对她说道：“曦，不是我挑理，你今日对秦姑姑的做法，是否太过了些。秦姑姑虽是下人，但她好歹也算是个长辈，又照顾你这么多年。你一有不悦，就把人给赶走，可真是有失气度哟。”
莫旻曦娥眉微展，淡淡一笑：“她不会有事的，我的这个秦姑姑本事可大着呢，哥哥放心好了。”
面对旻曦的固执，以及女人们之间的小肚鸡肠，殷旭也暂无它法，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那我这就让下人替我收拾一下。”
“旭。”
“嗯？”
莫旻曦粉唇微抿，佯作娇羞一笑：“去，叫她们送点点心过来，还没用早膳呢！”
“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
“气都气饱了，还用什么用。”莫旻曦低着头嘟囔道。
“你你你！”殷旭鼓着一肚子气，用手狠狠地指着莫旻曦，片晌，又将手重重甩了下来，“你就是这么任性！”接着，他缓了缓气，思虑片刻又开口道，“好吧，既然秦姑姑不在，我让宋嫂过来照顾你。”
“宋嫂？”莫旻曦把头一歪，想了想，“就是母亲跟前儿的那个？”
“你知道是母亲的人就好。看你今后还敢不敢放肆！”殷旭睁大了眼睛，假意威胁道。
莫旻曦默不做声，不满地将眼珠向别侧一转。见这个执拗的女孩儿终于有所收敛，殷旭总算松了一口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顾不得什么大雪霏霏，寒风习习，殷旭当下就差人整理衣物搬到了莫旻曦的院子里，这场看似夫妻不和的风波总算是以男方的谦让而欢喜收场。
宋嫂来到莫旻曦跟前儿伺候也是尽心尽责，恭顺谦卑。因她是殷老夫人娘家陪嫁婢女，又是从小便待在老夫人身边，身份自是比别的侍女要更为体面，在整个侯府的下人面前也算得上是个半个主子。莫旻曦虽然对新手有些不适，但碍于情面，也不敢造次，脾性也有所收敛。殷旭见此甚是满意，还暗自庆幸自己这招儿果断而精准。殊不知，一切的一切只是仅仅开了一个头而已。
眼看就快要过新年了，叶荣在尤溪的善后事宜也告了一个段落。皇恩浩荡，齐王体恤诸位将领的辛苦，便一道旨意下去让几位大将年前回京休整。这一来可以让各将领们同家人团圆；二来等开春之后也可同满朝文武商讨巩固北部边防的大事。
正是年底年初，边患也刚刚平定，朝廷上无甚大事，于是陛下便恩准叶荣殷旭免朝数日在家怡情，等过了十五再行上朝商议军国大事。
对于一向忙碌惯了的人，突然闲散下来，一时半会儿尚不能适应。于是，殷旭叶荣这两个生死兄弟便时不时的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聊聊家常，再谈谈战事。
又是一个大清早，那日的天气还算和暖，前段时间的积雪已化去大半，时断时续的北风将院落街道吹出一片新意。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连串生脆的剑意。才刚用完早膳，是谁竟有如此兴致在院子舞剑？莫旻曦心生疑惑。于是，她一席白色裘皮大衣裹身，好奇地出了门走到了廊下。只见在院子中庭由花岗碎玉雕砌而成的仿莲花图案大坝上，元珠正快意畅然地舞着银蛇软剑。
“这剑倒是特别，她在哪儿弄的？”莫旻曦瞄了一眼身边刚刚走近的夫婿。
“你不知道吗？元珠走的时候阿棍把他最心爱的银蛇软剑给了她。”殷旭将手搭在夫人的肩上，随声应道。
“那这剑法也该是跟阿棍学的了。”
“那是自然。”
“这近墨者黑，元珠跟着阿棍也是越走越远了。”莫旻曦嘴角浮出一丝淡笑，轻轻叹道。
“怎么就近墨了，你这是在说我带出来的小兄弟不好了？”殷旭对着夫人没好气道。
“当然不是全都不好，他的性子有时太急躁了些，往往容易冲动。你看看元珠的剑意……”莫旻曦摇了摇头。
元珠见两位行家都在驻足观看，立刻收了剑招，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款款一礼：“小姐，我的剑舞得是否潇洒飘逸？”
莫旻曦将眼珠一转，打趣道：“飘飘剑意我是没瞧出来，只觉得绵绵情意让人动容。“
“小姐。”元珠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阿棍也快从南边回来了，你也不用一舞软剑，寄相思了。哦？”莫旻曦继续戏言道。
“不理你们！”元珠做了个鬼脸，跑了下去。
莫旻曦笑了笑，转过头来望着殷旭。
“你也快进屋吧，外面风还是大的。”殷旭握着莫旻曦已经开始冰冷的手关切道。
“怎么，你要出门？”
“嗯，到叶大哥府上坐坐。”他拍了拍莫旻曦的手背，“不过我午后便会回来陪你。”
“诶，不用了。”莫旻曦斜了殷旭一眼，“我午膳过后会到书房闲描几笔，可是没那功夫招呼你。”
“好好好。难得我们的大画家今日好兴致，那我就晚些回来，不打扰夫人绘制佳作。”殷旭刻意调高了声量的奉承，惹得爱妻温婉一笑。
“那我就走了，你快快进屋去。”
“恩！”莫旻曦轻轻地点头，转身回了屋子。
一早便得知殷旭要过府同夫君叙话，早膳过后细心的玛荷便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在小叶府的西北角的偏厅，一应茶水及果食都齐齐摆在了坐椅一旁的小桌上，紫檀案上薰炉也早已是香雾袅袅。
“叶大嫂真是贤惠至极，旭有礼了。”殷旭一见玛荷便拱手行礼。
玛荷盈盈一笑，谦谦回礼：“阿旭客气了。”
“叶大哥。”殷旭一礼拜向叶荣。
“行了，咱哥儿俩私下别装那虚客套了，坐吧。”言罢，叶荣便向爱妻使了个眼色。
玛荷顿时会意，她顽皮的皱了皱鼻子：“行，我走就是。”说完她便要准备离去，忽然想了想又开口说道，“荣，午膳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你可要记着，不要饮太多的酒，只一小壶就好。还有孩子才刚睡下，他若醒来见不到我，必定哭闹，你可得过去哄哄。”
“好啦，好啦，我一定遵命照办。”叶荣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
“怎么，嫂子要出门？”殷旭好奇地问道。
“是啊”玛荷咪咪一笑，“到你府上去。”
“我府上？”
“听说旻曦怀孕了，我这当嫂子的，怎么也该过去看看才是。我娘家府上有一医女名唤小颜，精于女方，我怀孕生产也是由她照料，此人很是周全细致。我想把她引荐给旻曦，你意下如何？”
“如此，那真是感激不尽！”殷旭大喜，急忙起身拜谢。一礼做罢，他又恳求道，“还望叶大嫂替我多多开解一下旻曦，她远离故土，在京城也无甚知己，我怕因此她心生愤闷，忧郁成疾。”
“好，我一定帮你好好安抚一下她。”玛荷点了点头，徐徐走出了房门。
“这女人一做了母亲，真是麻烦，成日的絮絮叨叨，没玩没了。”刚一见夫人的背影走远，叶荣便开始摇头叹息。
“我见嫂子便是好的，你看，她如此细心张罗，把府里安排得是井井有条的。”殷旭瞟了叶荣一眼，笑他不知福。
“你是不知道我的苦。自从她生产完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眼里就只有她那宝贝儿子。我母亲又视这孙子如心似肝，于是俩儿人合起伙来，就派我一人的不是。搞得我现在在府里完全没有一点威严，连繁儿的奶娘都可以冲着我大呼小叫的。”叶荣以茶代酒，先将烦恼浇了一浇。
“是么？”殷旭圆目一睁，“你这样说，我好像是有些懂了。”
“怎么，你那边也不安生？”叶荣眼前一亮，心中暗暗一喜：总算是拉了一个同党。
“也不知为什么，旻曦最近性子也不稳，常常让人琢磨不透，时不时做些有悖常理的事情来。前段时间还把她娘家陪嫁侍女给撵走了。如今听大哥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了，大概这女人从一开始怀孕性情就变得起伏不定。”殷旭释然的点了点头。
“做男人不易呀！”叶荣叹了一口气，“于外要为国为君拼搏厮杀，于内还要为家为亲当牛做马。”
“切～我看你还乐此不疲，成天不是儿子就是娘子的。”殷旭白了叶荣一眼，戏言道。
“我乐意！”叶荣挑了挑乌黑的眉毛，神气回道，“只要他们能够相安无事，我就天下太平。”
“哎，叶伯伯最近怎样？我回京之后都还没来得及拜访他。”
“别提了。”叶荣举起茶杯，饮了一口，“别说是你，如今就连我也难得见他一面。”
“怎么会这样？”
“自从我搬出来单独开府之后，那大叶府几乎被乐宜长公主控制住了。如今老爷子身体也越来越沉，又不大管事儿了。就这样任由长公主把持，一应求见人等都得先通过她才行。”叶荣耷拉着脑袋，又气无力地回道。
“这么厉害？”
“可不是吗！”叶荣转过头，一脸清肃地望着殷旭，“所以说千万别有三妻四妾，你看看我父亲就是个极好的例子。想当年战场上他是多威风的一个将军，只因这后院不稳，两头分心，结果呢？品级，军衔，太平日子，一样都没捞着。”
殷旭笑了笑，没有作答。
“阿旭，大哥给你一个忠告。这一个女人是一汪春水，两个女人定要搅成浑水，三个以上女人只怕就是祸水了。”
“哈哈”殷旭听罢不禁笑出声来，连忙打趣道，“叶大哥不愧是从小在女人堆儿里长大的，看得可真透彻呀！”
“好了好了，不说那么多。咱们今天难得不受女人烦累，好好喝它两杯。”
“叶大嫂才刚让你少喝点酒，你怎么一转身就忘了？”殷旭直立着腰身，歪着脑袋笑看着叶荣。
“反正她又不在，咱们偷着喝！”叶荣一抿嘴唇，向殷旭挤挤眼睛，然后一个响指，将侯在耳房的小斯唤了出来，“你，快去把我藏在书房大木柜下的那坛陈国公酿拿过来。”
此举一出，殷旭立马惊得双目圆瞪，他张大了嘴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叶荣瞟了殷旭一眼，洋洋自得道：“你以为单凭她们两个女人就能降得住我？”
“那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到时候就恭谦诚恳地道了个歉，再放下姿态哄哄她们，这第二天也就过去了。”叶荣挤了挤眼，波澜老成地说道。
“真想不到，叶大哥竟有如此城府。小弟佩服。”殷旭不禁拱手行礼。
“我早就说过，这战场上调兵遣将，运筹帷幄你略胜我一筹，可这厮混于两军之间，游离于人际之外，你可要输我一段。”叶荣瞟了殷旭一眼，微微扬起了头。
此时，下人已经将那坛深藏在书房的陈国公酿搬了进来，叶荣迫不及待地让他们启开，自己又亲自上前替殷旭倒了一杯。
一杯下去，浑身通泰，叶荣心满意足地合上了双眼，悠悠回味着这名窖嘉酿所带来的美感。
殷旭小酌半杯，细细一品，眉睫舒展，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将酒杯缓缓放下，定了定神，方开口问道：“你在北部诸城巡查也近两月有余，可有何收获。”
叶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们大齐与摩邪国比邻而处，边界线长达数万里，所经五州十七郡三十九县。这两个多月来我也只是粗略地巡视了边境各城，有个大致的了解。若想要得到确切的情报，恐怕还要再花些时日。”
“那你这大致了解又有哪些？”
“本朝开国以来，齐国君主一直将精力放在平息南部叛乱，所以国中兵力也大多屯于淮南，因而对于北部边境疏于防治。”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殷旭笑了笑。
叶荣扫了殷旭眼，接着道：“可这正好给了咱们北部强敌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这些年莫邪国政权膨胀，兵力也不断强大，如果不是因其国中两部对峙，恐怕早就对我们下手了。”
“那索性就让他们继续内斗好了，这样我们也可博得时日好生休军养民。”
“可是上上个月，我得到一个消息。多哈的二王子已在吉定一战中将他的亲姑姑亲羡公主给杀死了。这样一来，摩邪族天狼部便群龙无首。那多哈想要一统山河，便是指日可待。如今他心头大患已除，随时可以重整旗鼓，再次挥师南下，到时候，咱们的处境那可真就是岌岌可危了。”叶荣沉静地凝视着殷旭，光亮的双眸闪出一丝忧虑。
“照这样说，重筑北部边防一事破在眉睫。”殷旭转过头去，定定地回望着叶荣。
“可不是，所以福王殿下他们如今还在兹阳那边守着。不过，如今已是深冬，量他多哈也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叶荣眼珠一翘，带着蔑视神情回道。
“如此，等年后一开朝咱们就给陛下上折子。”殷旭捏紧了拳头，轻轻向桌子击去。
二人又双双碰杯，一饮而尽，叶荣忽又开口问道：“你家老爷子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我这儿可是连我父亲都瞒着，他们可是多年生死绝兄，按理应该知会他一声的。”
殷旭叹了叹，“等过些时日，事情稍稍平息下来再说吧。此时此刻，稳住军心士气是首要的。”
“真是难为你了。”叶荣走过来，拍了拍殷旭的肩膀，“好在老天也并非全然无情，他把旻曦给你送回来了，这来年你也快要做父亲了，倒也还算圆满。”
殷旭听罢，脸上浮出一抹淡笑，忧愁从他眼里悄然划过，他默默地将另一杯酒倒入了自己的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