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战事已经大致告了一个段落,西北军却尚未接到撤军的圣逾,大家都估计皇上是打算将大军撂在清沙城过冬了,因此都没有短期回京的想法。正如殷贺所言,隆冬将至,军中暂时已无大事,几个年轻人是难得的清闲,隔三差五地就聚在一起,玩玩闹闹。
这段时间,殷旭一有闲暇就往太守府去,此时莫子瞿尚在佛寺清休,他虽与莫小姐已有婚约,但也不愿有不妥之处落人口舌,每次过府,他都带着阿棍一同前往。此举初衷本是为掩人耳目,却不想给阿棍与元珠撮合了不少见面良机,于他二人自是喜不自胜。
殷旭与莫旻曦二人本就是性情相近,兴趣大同;又恰逢男主外出,若大的太守府,也就他俩个上人,便无需顾及太多的礼教约束,在这特别的日子里,二人一同拂琴作画,骑马论剑,渡过了一段人生当中难得的惬意时光。
在这些日子里,殷旭性情大变,见人就是一脸春风拂面的暖笑,全无素日大将军威严肃肃的架势,众人都感到有些惊奇。叶荣及夫人都是过来人,见此情形自是心中了然,这对夫妻生性活泼,又八面玲珑,常常趁无人之时对殷旭打趣逗乐一番,还不时吵吵着要见见真神,这倒是让殷旭颇感为难。
不料这事几经周转传到莫旻曦耳里,她深知叶荣乃殷旭至友亲朋,如今其夫人也暂居此地,论理她也应该尽地主之谊,邀夫妇二人过府一聚。只是莫太守此刻尚不在府中,自己又还是阁中女儿,实在是没有举办宴会的由头,只得做罢。
过了十一月二十五便是立冬,每年初雪之前,清沙及相邻的几个郡县都会举行庙会,一来这些地方官员可以见见面,相互示个好;二来,赶在入冬以前,大家能聚在一起庆贺一年辛情劳作的丰硕收获,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今年的庙会正好轮到付县做东,莫旻曦灵机一动,便趁这个由头邀了叶荣夫妻二人一同前往。那叶夫人又是个好玩乐之人,接到莫小姐邀请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付县离清沙郡约慢行差不多大半日车程,乃清沙管辖下一个相对较大的县城,虽说是大县城,但毕竟也只是个县,一点风吹草动的消息不出半日便会传得满城皆知,更何况这一群人又都是非富则贵的将军及阔妇人,趟若大家一同出行,几辆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驾过去,必然招人耳目。因此,莫旻曦与他们约好,各人轻车简从自行前往,到了付县再碰头。
往年像这样的庙会莫太守若是能参加,自是带着莫小姐一同去;若是不能参加,则是让秦向南代为前往,由莫小姐及元珠等人相陪。他们一行几个人,也是借盛会之名,吃喝玩儿乐遛一路。今年莫太守是不能去了,不过秦向南也未曾得到任何差遣,尽管他心里一直都非常地烦闷,却也只能窝着火留守在城里。
那日殷旭一身灰底蓝衫鹿皮靴,腰间还是戴的那块羊脂白玉,深灰色火狐领的斗篷,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早早的便来到太守府接莫小姐。也是凑巧,刚进府门,正好撞到秦向南从院子里出来,秦向南见到殷旭,心里总觉着梗梗的,也就软绵绵抱起拳行了半个礼;出于礼貌,殷旭也微微向他点了个头。他轻飘飘地扫了秦向南一眼,见他一个外男,这大清早的竟然水袖长舞,大摇大摆地在太守府里游荡,不由胸中阵阵醋意滚滚,于是他扬起了高挑的剑眉,涩涩地甩了一句,“向南啊,谢谢你照顾旻曦这么久。”随后,他抹着一脸清淡的笑容,趾高气昂地走进去了。
能够笑傲疆场,统领三军,这位将军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原本一句冒着酸的话,竟然能够一击中的,直指敌方盆腹之地。
秦向南紧合着颚骨,绷出一脸的恶相,驻在原处大气喘了好几出,良久,才愤愤地跨出府去。
内院的俩个人,一见面便是微然一笑。莫小姐今日一身油绿色束腰窄袖短裙,配了一个白色獭兔领的斗篷,头上用莲花形状的簪子别了一个马尾,很明显她是想要骑马的。
此次出行,由于不能在同日往返,除了元珠以外,秦姑姑也一块儿去了,她们俩人则被莫旻曦安排坐在马车里,跟在莫殷二人的后面。
此时清沙已是进入初冬时节,小路两旁的野草已经枯死,树上叶子也几乎全部掉完,只剩下一排排疏密相间的树干依然坚定地挺在那里,光溜溜的,乍一眼望去,可笑得竟然还有些可爱。
这日天气极好,莫旻曦与殷旭也都是爽气之人,不愿随着马车磨叽,没出城多久便撇下元珠跟秦姑姑,快马赶向付县。在走到一半距离的地方,莫旻曦忽然起了兴致,喝马停了下来。
殷旭猛地一扯缰绳,马儿颠晃了几下,也停了下来。他缓缓驱马走向莫旻曦问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莫旻曦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转头凝视着殷旭,目色深沉,又带着笑意倒。这颇有玩味的一笑,把殷旭给愣住了,他睁大双眼回望着莫旻曦,似笑非笑地问道,“那是什么?”
莫旻曦眼波微转,理了理思绪,才缓缓开口,“此地已离付县不远,沿着这条小路前行三里便可看到付县东门。旭哥哥可否愿同旻曦比试一下,看谁先跑到付县?”
“哼”殷旭会然一笑,将脸转向别处,淡淡的嘲讽从他鼻翼中传来,“手下败将,还敢言勇?”
“谁是败将?”
“你!”殷旭横眉一指,干脆地一声应,全无怜香惜玉之情。
“那我们就好好试试,看谁才是败将。”莫旻曦唇边勾起一道弧,目色坚毅,似乎早已胸有定论。
“也好,今日也无甚要事,我索性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殷旭一口诺下,顿了顿,他又摇头晃脑地问道,“诶,咱们可先把条件谈好,赢了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
莫旻曦眉黛轻挑,明晰地露齿一笑,“你想怎么样?”
“这样吧,如果你输了,明日你要亲手煮粥犒劳一下胜利者。”殷旭含答而答。
“要是你输了呢?”
“那我也甘愿受罚。”殷旭大气应道,眼里却是满眶的傲然之色。
“好。”莫旻曦一面应着,一面用手将下巴托起,凝神思索片刻,然后抬首望着殷旭道,“如果是你输了,那就劳驾将《般若波罗蜜心经》抄上百遍,借以压一压大将军的傲气。”
殷旭听罢,微微皱起鼻头,笑了笑,“一言为定。且先看我怎么压压你这丫头的狂妄之气。”
莫旻曦默而不答,只慧然一笑,双腿将马肚子一夹,挥鞭而去。殷旭见状,急忙拉紧低垂的马头,“嘿,还没开始就跑,可不许耍赖啊。”言罢,他喝马追随而去。
一路上阵阵风驰电掣,两人你追我赶,时上时下,丝毫都没有想要相让的意思。他二人已不止一次马上竞技,又都是行家,彼此都对对方的实力也相当了解。莫旻曦从小便是在马场中游蹿着长大,对马性颇有见地,更何况殷旭如今骑的那一匹千里良骥本就出自莫氏马场,那马几乎是她看着长起来的,对于该马的脾性,她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莫旻曦一面驾马奔驰,一面将眼角的余光投到殷旭的身上:那人一脸严肃,傻不拉叽地跑得正欢。她轻哼一声,狡黠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冲去。
眼看快要冲到付城东门口,莫旻曦还相对领先一小段,突然,她勒马停了下来,又定定地伫立在一处,默而不言,目中似有寓意。殷旭不解其中意丝,木木地冲了一段之后也跟着停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殷旭关切地问道。
莫旻曦捂声不语,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殷旭也随着莫旻曦眼光停落的方向望去,发现并无可异,便越发好奇了。
“究竟是什么事儿?”殷旭再次问道。
莫旻曦还是没有作答,她转头扫了殷旭一眼,见他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便冲他狡黠一笑,轻扬缰绳,以雪峰崩落之势,急速驾马冲到了付城东门门口。殷旭看呆了眼,须臾之间,他又恍惚过来,才扬鞭策马想要追赶,只可惜已无回转余地,莫旻曦早已在城门口落了马,洋洋得意地候着他了。
见殷旭的马到了,莫旻曦蛾眉轻扬,笑眼盈盈,“输了。”
“小丫头,竟能耍赖,这可不算数!”殷旭一边落马,一边说道。
丫头一脸傲然,呛了他一句,“有道是兵不厌诈,哥哥驰骋沙场,难到连这最基本的用兵之法都不懂吗?”
殷将军愕然而立,这丫头的寥寥数语,竟噎得他哑口无言。
丫头背负着双手,一副胜利者之姿,娇然笑道,“抄经去吧。”
殷将军无奈她何,轻轻地捏了丫头的脸颊,咬着牙,“你你!”
莫旻曦得意地笑笑,将目光转向远方,正好落在了一辆向城口驶来的轻便马车上,那马车并无甚特别之处,只是赶车的人双臂坚实有力,身体壮硕,倒不像是一般的车夫。莫旻曦好奇地盯着那辆马车,殷旭见状笑笑道,“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