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看那人头照,发现被撕掉的部分正是人头脖颈以下的部位。被严队这么一撕,照片上的人头看起来好像只是尸体的一部分,而不是被人砍下来的单独一颗人头。至此我这心里才算明白,为什么严队会让温斯莱打印两张照片。一般而言,如果不是出于特殊原因,这尸体身份辨认是肯定要做的,因为侦查过程中有的环节需要家属签名,比如说尸检、签具死亡证,尤其是像卢生明这样的焦点人物,更是需要用心对待。但就当前情况来说,通过尸体辨认身份是不太现实的,那太恐怖了,而且支离破碎的,也未必就能辨认出来。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让家属通过照片来辨认,但那人头照片又是一副糟西西、血淋林的样,不忍心拿给家属看,才会拿个档案照来打头阵,明确特殊标记,好让家属在分辨人头照时把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个标记上,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心理不适。咱们平时都说严大队长不仅人高马大,而且还胆大心细,可见他这细致心思还真的是无处不在。
“怎么说,这照片上的跟你哥哥是同一人吗?”严队问卢生旸。
卢生旸、卢生荣都同时点了点头。卢子昂也跟着点点头,下巴都快被他的双手给摁塌下去了。
“除了额头上的这个疤,你哥哥身上可还有什么特殊的标记。”严队把人头照翻过来盖着。
“胸脯上有一个纹身。”梅喻接了一句。
“纹身?什么纹身?”
梅喻突然把话打住了,没有回答严队的话,因为她发现卢生旸、卢生荣都在看着她。不过对于她所说的纹身,我倒是没有印象,法医在做现场勘查时,我记得死者胸部的地方损毁较为严重,并未发现有什么显眼的纹身。
“不如这样吧,突然间碰到这种事,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很难接受,情绪也比较低落。我正好有点事要离开一下,你们先在这里歇一会,我处理完就回来。”严队看了看表,估计是局长和副局长从省城赶回来了。眼见一大家子这样坐在一起,也不便作细谈,严队就吩咐了我两句,叫我照顾好几位家属,就作势要离去。
“严警官,我想看看我哥哥。”卢生旸牙关咬得紧紧的,看着严队痛苦地说。
“我建议暂时还是别看的好,情况不太乐观,我相信你们不太愿意见到他现在这副样子。”
“不,我坚持要看。”卢生旸语气比较强硬。
“严警官,就让我们去看一下吧,再怎么不乐观,那也是我哥。”卢生荣也跟着说。
“那行,你们等一等。”严队想了想,掏出手机来给医生打了个电话,“小叶,你先带家属到地下室,我去叫局长和副局长。”
严队说完就走出了洽谈室,随后,我就领着家属从楼道往地下室走。这地下室主要是用作停尸房、解剖室以及病理实验室。咱们这公安大楼是正儿八经的坐北朝南,一直朝里走,在西北角上,就是解剖室及停尸房了。这里一年到头都弥漫着一层阴森气息,只要一进来,凝固的空气立马就能压迫你的神经系统,让你不得不凝神屏息地平静下来,唯有呼吸声和心跳声,才是此时最真切的感受。这解剖室由两个隔间组成,内隔间供尸体解剖用,外隔间是个工作间,供尸检记录及相关见证人观摩所用。内外隔间的一面墙上,装着一大块钢化玻璃,通过玻璃正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并且是一览无余。
我推开房门进去,见法医、法医助理穆嘉、蓝伟还有另外两名二级警员正在外隔间站着。法医、穆嘉和蓝伟都穿着防护服,刚才应该是在内隔间里忙活,接到严队电话后才从里面出来。内隔间的正中间,是一个不锈钢解剖床,解剖床与钢化玻璃是平行相对的,这么设置,就是为了方便外边的人观看。解剖床上,此时正躺着卢生明那副残骸,已经被拼接到了一起。残骸上盖了一张PVC材质的白色塑料布,人头也已经被医生接了上去,不过脖颈部位被塑料布虚掩着,看不到被斩断的情形。
七位家属你挨我挤地站在外隔间,透过钢化玻璃朝里边看,卢玥熙刚才在走廊见她的家属要来看卢生明,也执意跟了下来。卢生旸、卢生荣两兄弟站在前面,朝里面看了一会,就黯然神伤地退到后边来,让其他人凑上去看。那卢生旸实在是太悲愤了,攥着拳头就往医生办公桌上砸了一拳,把我们几个刑警人员都吓得一跳。其他家属也陆续朝里边看了看,卢子昂哭得更加透彻了,梅喻和她的两个兄弟媳妇也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那卢玥熙最惨了,看到她爸爸弄成这样子,马上就哭得撕心裂肺,突然间就晕了过去。家属赶忙七手八脚把她扶起来,背到公安大院,两位嫂子启动一辆奔驰小轿车,呼呼呼地开着往医院里送。
唉,当时的场面太过心酸,我实在不忍心堆砌更多的悲伤词汇加以描述。只能说,幸好有严队和医生配合着处理,把那副尸骸最为触目惊心的一面隐藏了起来,各位家属朋友们才不知道卢生明那人头是被砍下来的,不知道那副躯体是被肢解开来的,不知道身上的皮肉是被老鹰啄食过的,要是知道了,真不知道这现场要崩溃成什么样。就连我这个局外人,看到一家子那伤心的样子,鼻子都是一阵一阵地发酸,那股悲痛的劲儿似乎也在我胸间跌宕起伏地流淌。
大伙簇拥着把卢玥熙扶到公安大院来之后,局长、副局长和严队听到动静也就下来了。这卢生明少说也算是本市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人家家属来了,局长、副局长再怎么说也得出来露个脸。而且他们家是典型的家族企业,卢生旸、卢生荣在集团内部也担任要职,于里于外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跟严队这种初来乍到、且几乎是不耽俗务的人不相熟之外,跟局长、副局长那都是有过一定交往的。在当前这种全家都被悲伤笼罩的特殊情况下,自然更要以宾客之礼接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