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天为什么一直是黑的？”
肉肉的小手顺着稚嫩的目光指向天空，那里没有太阳和蓝天，只有密布的乌云。而后，一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握住小手。
“因为它等着被照亮，狗崽。”
说着，大手的指尖亮起一团温暖的火焰。
它映在孩子清澈的眼眸中，同时照得他的小脸红咚咚的。细雨不经意间飘落，拂过孩子的脸颊。他眨了眨眼，看见火焰依然在指尖跳动，还是一样地澄黄。
“爸爸，我记得你说太阳就是这个颜色，黄澄澄的。雨不会把它浇灭吗？”
“是的，太阳不会被雨浇灭。”
王澄望向天空，轻轻抚摸着怀里冯恩的小脑袋：
“别看天上全是乌云，太阳也一直在后面。”
“爸爸你也是，一直在我后面。”
冯恩笑了，王澄也笑了。
这一年，冯恩两岁，王澄三十六岁。爷俩此刻站在一片荒野中，旁边搭着许多棚子，里面都挤满了人——或坐，或站，或躺，几乎无一例外地满面愁容，就和天上密布的乌云一样。
他们都是因为黑潮来袭而逃难的灾民，从东部各处灾区汇聚而来；经过十五天不间断的转移，近千里的路程已经把他们的体力和心力都消磨殆尽。离最近的城市只剩五十里远，但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再走了，甚至还因此向组织援救的官兵抗议起来。
不得已，官府只得同意他们在此扎营，但也让体力尚存的人先行出发，以缓解道路和人员压力。尽管体力尚存，王澄还是选择带冯恩留在这里——他在路上喘得厉害，路上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在王澄的肩膀上过来的。
他的病根尚未全消，王澄明白，只要黑潮未退，曾被黑雾浸染的冯恩就很可能遭受病痛。虽然最严重的症状还没有出现，但王澄仍是整天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
“都说梦毒是不治之症……但总该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王澄又把怀里的冯恩抱紧了些。燃烧在手掌上的黄离为孩子保持着温暖，同时也在一点一点烧去他体内黑雾的残余。想到这里，王澄总是会感到后悔：为什么自己两年前就晚了那一刻时间，只救出了冯恩，而没能连他的母亲一起救下。
“爸爸？”
冯恩突然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怎么了？”
王澄说着，只见冯恩轻轻摇头：
“没事，爸爸。”
见他低下头去，王澄轻轻地在他头顶亲了一下。
从小到大，冯恩一直很乖，也一直很善解人意。王澄甚至觉得他比自己都还要心思细腻，对于外界的风吹草动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对人情感的流露也同样敏锐。
正因如此王澄对他从来笑呵呵的。冯恩母亲的事，还有其它悲伤或者不顺心的事，他都一直藏在心里面。
孩子还小，等到了年纪再告诉他就好。
他想着，只见冯恩望着东方，忽然停下了动作。
“爸爸，我冷……右手好冷，整只手都冷。”
王澄方才轻松的神色陡然一变。他抱紧冯恩，转身冲向营地中央——指挥这次迁移的官兵们驻扎的地方。
“请让我进去，”他对拦住他的士兵出示自己的证身玉牌，“我是道成境御灵者，有要事相告！”
他说完，那士兵的目光仍有些许疑虑。幸好，被上下打量一眼之后，王澄见对方走入帐中，紧接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走了出来。
“我姓尹峰，是这次迁移的指挥。请问您找我是有何事？”
“黑潮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请即刻开始迁移。”
尹峰一愣，拿过王澄的玉牌看了一看，又看着他：
“先生您确是道成境御灵者……我相信您。但现在这片营地还有一共六百二十七人，里面老人和孩子加起来一共一百三十三人。人员大多困乏，转移实在需要时间——”
“黑雾！是黑雾！黑潮涌过来了！”
突然一声惊呼在人群中爆发，随着这个声音所有人都焦急地将目光扫过四周，而同时定格在东方的天际：黑云之下，黑雾如黑纱般已然罩住了地面。
瞬间刚才还如死水一般的人群一下子混乱起来：再困乏、再疲倦，也没人愿意坐以待毙。
“不要惊慌，维持秩序！不要惊慌，请排好队伍再行迁移！”
高声的命令仍在与百姓的恐惧较劲。对于尹峰和其他官兵而言，问题一下子就从“如何让人们继续逃难”变成了“如何让人们停下逃难”。
与此同时，黑雾已经从天际到了眼前，离众人只剩下两座山左右的距离。慌乱的百姓已经和维持秩序的官兵扭打在一起，甚至还有人夺了士兵的佩剑就往前挥了出去——
就在这时那把剑在半空忽然化作液体，其它被夺去攻击官兵们的武器也一同熔化，全部聚向一处。空了手的暴民们一下子反被官兵制住，局势得以被遏制。
然而人被制住，目光却一束束投向一处：王澄的手里飘着一团碎铁，正是刚才那些被融掉的兵器。
“你这御灵者，竟然帮着官府害我们还不让我们逃难！是想让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吗！”
一声怨言，引起怨言四起。锁在王澄身上的目光一瞬间都锋利起来，刺着他，更连带刺向冯恩。然而冯恩只是看着他们，不说话；王澄也同样沉默，手一侧，碎铁砸上地面：
咚！
地面震动，百姓们瞬间安静。但王澄不看他们，走到人群末尾尹峰所在之处。
“让他们列队，逃难。”
眼前的黑雾只有一座山的距离，再过半刻时间便能吞噬此地的人群。刚被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尹峰看着王澄，随即对周围官兵下了命令。人群立刻又忙碌起来，只是这回没有人再敢闹事，一切安排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多谢先生帮助，但这样来得及吗，”尹峰担忧地看着已经越过山峰的黑雾，“现在离城池还有五十里，全部安全撤离至少也要半个时辰——”
“我会和你们一同断后。”
尹峰一愣，随即用力点头。逃难的队伍随后就出发了；尹峰带着一队官兵，和王澄一起行进在队伍的最后方。他们每走一步黑潮也紧追一分，就像火焰烧在后面。
“爸爸。”
“什么事狗崽？别怕，一会儿就安全了。”
王澄急忙看向冯恩，只见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并无惧色。
“我不怕，爸爸。”
见他认真的模样，王澄有些惊讶，但很快笑了起来：
“爸爸当然不怕，儿子，你放心。”
黑雾的森寒已经隐约刺到身后，王澄的脚步却并未因此慢下半分。城池就在眼前，金黄灵光笼罩城墙；大开的城门正接纳着队伍的前端，队尾离城门也只剩十几丈远。
“有救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百姓，官兵，尹峰，也包括王澄和冯恩。然而人行一半之际，队伍突然被拦住。
“他们要关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