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变丧事。一夜之间,陆家换下了所有的红灯笼,挂上了白幡。看着跪在灵堂前那个哭红了眼睛的陌生面孔,易无忧的心紧紧地揪着。本来今天该是她嫁人的大好日子,可还没等到那一刻,就已经披麻戴孝的成了未亡人。
何雅娴已经哭晕了几次,被送回了房。看着那本已经贴好了大红喜字的地方,被换成了大大的奠字。还有那本该是红烛摇曳却被森森白烛代替的烛台,易无忧捏紧了拳头,连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都不觉得疼痛。
本该死的是她,可为什么偏偏死的却是陆怀闵?“因为你命里带煞!”夏侯泽的话突然之间闪现在她脑子里。难道真的是自己命里带煞么?秦思晨死了;邵烟瑢死了;易相也吃了不明不白的官非;就连夏侯沐也被夺去了王位成了庶民。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都落得这么惨淡的下场。而自己这个不知道应该死了多少次的人,却到现在都还好好地活着。
忽然窜到那个人面前,易无忧抓着她的手盯着她哭红的双眼,祈求一般地喊着:“表嫂,你打我吧。我求求你了,你打我吧!是我害死了表哥,我不想我犯了这么大的错都没人怪我。本来死的该是我,我求你了,你打我吧。你打了我,我心里会好受些。”
看着眼前这个脸上纹着粉蝶的人,吕珈萱心情复杂万分。她脸上那只翩然欲飞的蝶,她一眼便能看的出是陆怀闵之手。可是真的恨她,恨她恨地都入了骨。若不是她,陆怀闵根本就不会死;若不是她,自己又何至于还没进门就守了寡?看着她那满是伤痛、自责还带着深深渴求的眼神,吕珈萱怔了怔,缓缓抬起手,犹豫了片刻,眼前的人不管怎么说也是易相的女儿呀!这一巴掌究竟该不该打?然而心里对她的恨终究还是超过来一切。高举着素手,吕珈萱还是重重地打了下去。然而这一巴掌似乎根本就不够,反手紧接着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她脸上。
伏在地上无声地嚎哭着,易无忧根本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只有心痛如滴血一般。自从身体原来那一半灵魂的记忆融入她的记忆中后,对于这个世界里亲人的依赖和眷恋是越渐深浓。现在陆怀闵的死,真的是像在她都心头剜了一块肉一般。
处理完陆怀闵的丧事后又住了些日子,易无忧跟何雅娴辞了行。短短十数天的时间,何雅娴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一见她突然之间就苍老了的脸,易无忧总是忍不住地要落泪。虽然很想陪着她,但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人来杀她,怕到时候又连累了她们。
走的时候何雅娴没有送她。自陆怀闵死了后,她就在房里设了佛龛,终日里念经诵佛,甚少出来走动。家里大小的事物,现在都交给了那个还没有娶却进了门的新媳妇在处理着。似乎也没有人觉得不妥。其实易无忧知道,姨妈是不想看见她,或许根本就是心里恨她恨地根本就不想见她。
“其实,你完全可以退了这门亲事的。”叹了口气,看着送她出来的吕珈萱,易无忧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呆在陆家,“表哥已经死了,你根本就没必要过来陆家的。你可以找个人家再嫁的!”
“你不明白,”吕珈萱冷冷地看着前方,“我的心已经全部交给了他,跟着他走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娘还需要我照顾,我也跟着他走了。说真的,其实我真的很恨你。如果不是你,他根本就不会死。我和他会很幸福、很幸福的过下去。可就是你的出现,把所有的事情都毁了。但是我也知道,他拿你当亲妹妹一样的疼着。所以我尊重他的选择,他的家、他的家人有我照顾着。有时间的话回来看看你姨娘,我就不再送你了。”
目视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易无忧呆愣着,久久说不出一个字。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卑微、那么地渺小;突然之间觉得她自认为的对夏侯沐的爱,是那么地微不足道。和她一比简直就如蝼蚁之于群象一般。
看着靠在车闭上一直不言不语,呆呆地睁着眼的易无忧,如锦和诗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陆怀闵死了之后,她就总是会这么呆愣愣地一句话不说地坐上半天,有的时候一连喊上几声她都听不见。陆怀闵的死对她的伤害太大,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他的,一直就这么自责着、内疚着,心里明明压抑着痛苦,却什么也不说,就这么憋着。
“小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终究还是受不了这样的死寂沉沉,诗画还是憋不住地问了出来。
“西宁。”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易无忧重重地吐了口气。
南夏王朝!她是真的不想再在南夏王朝的这片土地上生活了,虽然曾经也快乐过、欢笑过,但终究还是伤痛大于快乐。自打来到这个南夏王朝,接踵而来的一件件事情真的是犹如利刃一般,在她的心头留下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伤口。脸上不也是留下了永远也抹灭不掉的伤疤么?还有手心上那个还有着淡淡印记的伤痕,也似乎都让她不要忘记在这片土地上受过的伤害。
抬起手摸着脸上的那道疤,易无忧深吸一口气。那里有着一只蝶,一只翩然欲飞、栩栩如生的粉蝶。那是她表哥送给她唯一的东西,却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大胡子,快马加鞭,我们去西宁国。”吐出一口浊气,易无忧觉得瞬间神清气爽,她要用她表哥送她的这张新颜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
“好!驾…”似乎从她说话的语气中听出来她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大胡子咧着嘴答应着,扬起马鞭抽在马上。
晨曦下,一辆马车沿着两边满布着已经光秃了枝桠的白杨树的大道,向着西北一路疾驰而去。
在陆家的那几个刺客被大胡子解决了,但他们害怕还会有人追杀而来,一路上一直起早贪黑的赶路。虽然累了些,但也不觉得苦,几个人一直嘻嘻哈哈、天南地北地扯谈着。诗画和如锦没去过西宁,也只晓得西宁国有着大草原,住在草原上的人养着大群的羊和马匹,住着帐篷。
而这个让易无忧想起了内蒙古的大草原,一直以来最向往的就是草原。喜欢那种一望无际接天碧的草场;喜欢那种万马奔腾纵天下的豪迈,总觉得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让人的心情得到最大的放松;让人忘却所有的烦恼。
不过听大胡子说,西宁的人虽然豪迈却也野蛮异常,有的时候真的可以说是不通人情。听到这个的时候,易无忧忽然想到了金庸大师的《天龙八部》里,女真人杀敌的时候把砍了的人头挂在腰间,最后比谁得到的人头多。
易无忧在跟两个丫头说的时候,如锦撇撇嘴摸摸自己的脖子,生怕自己的头也被人家挂到腰上去。诗画这丫头听到这些的时候倒是津津有味,让易无忧觉得,这个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谁要是惹了她怕也是没好日子过。不过这样的人也好,不怕吃亏、不怕被人欺负。
想到这里易无忧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太软弱了一些,她和夏侯泽之间有着那么多的恩怨纠葛,然而她就这么离开了京城,离开南夏,似乎那些个仇恨都跟着逝去的人一同消逝了一般。而陆怀闵的死,她不知道是谁做的。她也不知道如果哪天她知晓了是谁做的,她还会不会像之前一样不去计较那些仇恨,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的淡然?
她是真的不知道,因为陆怀闵在她心里,比秦思晨、比邵烟瑢两个人加起来的分量还重许多。她不知道如果哪天真的被她知道了凶手的身份,她还能不能控制地住自己的情绪。
坐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易无忧被嘈杂的人声吵醒了。钻出马车就发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天呐,颠簸了这么多天,咱们终于到了一个大城市了呀!”忍不住地感叹一声,易无忧跃下马车舒展着身体。
一阵叫唤,惹的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看着那么多的眼睛盯着自己,易无忧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依旧左瞧右看。在她看来,只要没人看见她这张脸,那就什么事儿也没关系。脸上虽然纹上了蝶遮住了原来的那道疤,可她自己看不见,依旧觉得那是道疤。二来,如果就那么走在路上也太显眼,她可不想惹来百分百的回头率。不过就她这轻纱遮面的装扮,依旧引得了不少目光。
看着人群里不时射来的目光,易无忧不得已还是钻进了马车。看来以后还是晚上出门才不会引来这么多的目光。
“大胡子,这是哪里呀?”探出头看了半天,如锦忽然开口问,“我们是到北疆了么?”
“嗯!”大胡子点点头:“我们终于到云漠城了。唉?丫头,你怎么知道咱们到了?”
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如锦一笑:“咱们南夏,除了北疆,还有那个地方会有这么多人穿裘皮的呀?”
“嘿嘿,看不出来,还挺聪明。”大胡子咧嘴一笑,吆喝一声驾着马向前行去,“今儿带你们去云漠城最有名的万沙楼是羊肉锅子。”
老远的就能闻到的羊肉膻味,让易无忧忽然想起来以前冬天的时候,总会和陆家鸣去吃涮羊肉。陆家鸣喜欢喝点百威啤酒,而她一直喜欢喝大麦香茶。可现在,两个人是该叫生死离别?还是叫什么?总之以后是见不到了,只能希望他过的好吧!
到了万沙楼,刚下了马车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诗画惊喜的声音叫了起来:“六爷!六爷你怎么在这里?”
转了头,易无忧就见夏侯渲同样有些惊讶地望着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