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恣意地照耀着大地,似乎还想延续夏日的灿烂。然而终究还是弱了许多,照在人身上只余下了懒懒的暖意。闭着眼躺在树下的藤椅上,易无忧享受着午后暖暖的秋阳。微风吹动着面上的轻纱,拂在脸上有些微微的瘙痒。抬起手刚要挠挠,就听见一声大喝:“别拿手去挠!”
像是被吓了一跳,易无忧忽然僵了手放下去,叹了口气也不睁眼:“大胡子,我说你什么时候能把声音放低点儿啊?想睡个午觉都睡不好!再说了,我这脸早就好了。你别总是那么神经紧张的好不好?”
这个大胡子还真的就是神经紧张。之前脸上的伤要好的时候痒痒,易无忧忍不住要去挠时候总会听见大胡子惊雷般的喊声,也总会吓的三个人浑身一颤。就为了大胡子声音太大的事情,诗画还专门跟他理论过。自那之后,大胡子就落下了“病根儿”,一见易无忧挠脸就忍不住地大吼一声。
大胡子本名张秋溏。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易无忧条件反射地就问,张秋池跟他是个什么关系。大胡子说没关系,不过他的确有个妹妹叫张秋池,却在七岁的时候就死了。大胡子在说到他妹妹死的时候,易无忧能明显地感觉到大胡子隐藏的仇恨,他妹妹的死或许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吞吞吐吐地,大胡子说是易无忧的这张脸跟他妹妹长的极像,看见她就跟看见她妹妹似的。
直到大胡子跟她说了这些,易无忧才算明白为什么她和张秋池在那个山寨子里面一直那么安全。要是换了其他的山寨子,她和张秋池当年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状况呢?
易无忧一直都在感叹,从她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的人都对她很好。都那么帮着她、护着她,虽然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但终究还是对她好的人多。离开润硕王府也快有半年的时间了,易无忧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夏侯沐,她也真的不想去想。不想去想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也不想去想他和林嘉现在到底怎么样;就连知道了他被贬、被赶出京城,易无忧也没有多想,想再多也是没有用的。
然而每在这静坐独想的时候,夏侯沐那张脸总是不自觉地出现在她眼前。过往种种,俱是那么清晰,毫无一丝遗漏地一幕幕在她脑子里走过。描摹地夏侯沐的轮廓越来越深刻地印在了她脑子里面,仿佛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
虽然总在极力的克制,可内心深处依然克制不住地会去猜测他现在究竟在哪里?他现在究竟过地好不好?那个被剥夺了王位赶出京城的罚,他究竟能不能受得了?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颓废了下去?然而没有一个问题是有答案的。
一直就在这思念与刻意的压抑中矛盾挣扎着,心力交瘁却又强颜欢笑。
她和夏侯沐就像是被随手扔进大海里的两粒沙尘,知晓对方的存在却怎么也不知道对方的状况。若要见面,怕是还不知道要经历多久的风雨波折。或许这一辈子,就再也无缘相见了!
原来自己真的这么思念他,即使一直以来都在告诉自己,已经和他没关系了,可内心深处从来就不曾放下过。想到这里,易无忧忽然有些释然了。想他就想他吧!想他又不是错,何苦这么自己骗自己呢?若是真的不想,那才是有问题呢。若是真的不想,那不就是说自己跟他之间的过往所有什么都不是。至少现在还有所思、有所想,若是没有了,岂不真的是一种悲哀么?
隔衣摸着挂在脖子里刻着“润”字的玉,易无忧微微一笑,却发现照着自己的秋阳被遮住了,忽然暗了一片。睁开眼就发现陆怀闵站在大胡子身边笑看着自己。
“表哥!”易无忧站起来却瞪了大胡子一眼,“表哥来了,你怎么也不叫我?”
大胡子咧着嘴嘿嘿一笑:“那不是看你正在做梦么?”
“去。”易无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个大胡子看上去粗枝大叶的,可心却细的很,“你去找诗画跟你慢慢贫吧,我跟表哥说说话。”
“刚才想什么想的那么开心?”见大胡子走远了,陆怀闵开口问她。
低了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儿,易无忧叹了口气:“表哥是个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不怪他?”背着双手,陆怀闵亦是低着头,“不怪他辜负了你一片深情?不怪他薄情寡义?”
抬起头看着他,易无忧的眼中有一闪即过的茫然,紧接着依旧是那如水的淡然和些许的无奈:“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人无尤。他有他要做的事情,有他的理由,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怪他又有个什么用?若要怪,只能怪他为何生在帝王家?为何有个那样的身份?若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听着她如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般的缓缓叙述,陆怀闵微皱着眉头,这个表妹自打病好了以后当真是脱胎换骨一般。看着那被风吹动的轻纱下,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的面庞,陆怀闵无奈地轻叹:“表妹甘心么?甘心就这么离了王府,离开了他?甘心就这么将他拱手让人?”
“是他先放手的,我又何苦死缠烂打、紧抓不放?”淡淡的声音里有着隐忍的伤痛。安静了片刻易无忧忽然展颜一笑,“其实我最在意的还是我自己。我不愿自己做个哀怨的下堂妇,更不愿见他和林嘉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样子,我不愿见他那么得意,所以我就离开了他。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告诉他,我易无忧不要他了。表哥,其实我是个坏人啊!现在,怕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易无忧先不要他的。我让他在全天下人面前没了面子。呵呵,我让南夏王朝的润硕亲王,在全天下人的面前,颜面扫地了呀!”
静静地听着她缓缓的话语,看着那已是湿濡一片的轻纱和眸中依旧不停滚落的泪珠,陆怀闵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真不知道她这个瘦弱的肩头,是怎么扛的住大半半年来这些个沧桑巨变的?还有她脸上的伤,怎么问她都不愿说是怎么来的,只是敷衍着说是不小心弄伤的!一个姑娘家脸上横着这么一道疤痕,难道以后都得这么轻纱遮面的示人么?
转过身面对着她,摘了那方轻纱帮她拭了泪,陆怀闵轻轻抚摸着那道她左眼尾下,微凸出来约有半寸长的疤,无奈的摇摇头。那个润硕王若是看见了,是会心疼?抑或是厌恶呢?可是当初在润硕王府逼着易无忧说出心里话,走的时候明明看见那个王爷眼中对自己的感激,似乎还有着坚定的承诺。可怎么说变就变了呢?难道当初自己看错了?
“表哥,你娶了表嫂之后。记得一定要待她好,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爱的!”
“恩。我会,我娶了她就会守着她一生一世!”起誓一般的说着,陆怀闵放下手看了眼那如水版清灵的眼眸下粉色的新肉,“我帮你依着这道疤,纹只蝶吧!”
“好!”
看着镜子里,左脸颊上那只翩然欲舞的粉蝶,易无忧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相信。前几天还异常丑陋的疤痕,突然之间就变了。闭上眼伸手摸着脸,可感觉到的仍旧是一道疤!就算看上去真的变成了蝶,它仍旧是道疤。
“小姐,可真好看!”盯着她的脸看来半宿,如锦忍不住感叹道,“比原来都好看。表少爷的手可真是巧。”
“是么?”摸着脸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易无忧还是有些怀疑,“可我怎么觉得还是道疤呢?”
“我也觉得好看。”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她的脸,诗画跟着说,“跟以前一比,就像是换了个人!”
真的好看了么?像换了个人?放下手端详着镜子里的人,易无忧似乎觉得真的变了。还是那张微圆的脸,还是那小巧的眼鼻,可就因为那只蝶,原本还是孩子气的脸忽然之间似乎变得成熟、妩媚了许多。
变了一个人么?似乎是的。是不是老天也要她忘记过去,从新过活呢?既然如此,那就顶着这张新的脸孔从新生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