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气绝!”耳边回荡的依然还是这四个字,夏侯沐的脑中一片空白,挪不出哪怕是缝隙大小的地方去思考问题,只一个劲儿发足狂奔。那本该带路的乌衣十七骑反而是落在他身后,远远地告诉了他易无忧身处的地方。
风霜雪雨这么多年,终于回到了这里,终于有能力去护她周全了,可为什么她却会选择了这么一条路?早知如此,进来皇宫就该先去找了她,而不该是先部署好了一切去找夏侯泽!为什么,她连这一刻都不愿去等呢?
宫里的白幡依然未曾撤去,在这个寂静无声却已是沧桑巨变的皇宫里显得那么森然。本是无风,可在他的疾步带动之下,周围风动,舞起了那森然的白幡更显诡异。
一路奔向那个偏僻阴寒的冷宫,十步之遥,夏侯沐却忽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门庭之上那两盏白灯笼,心中一阵慌乱不安。遥望而去,屋内的微弱光亮昏黄幽暗,似是随时都会灭了下去。
双拳紧攥,凝神而望,喉结的不停上下移动显示了夏侯沐的紧张不安。望着那忽然就如犹如洪水猛兽般的冷宫,夏侯沐犹豫挣扎,良久,终于抬起了那已是千斤重的腿脚一步步朝里走去。
“三嫂,三嫂,我是阿渲,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焦急无奈的声音带着隐忍低沉的浓重哭腔,一丝不落地传经了夏侯沐的耳朵。却让他那慌乱焦急的心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的平静,静地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只缓缓,一步步跨进大门,穿过那杂草丛生的院落,迈进了那光亮微弱幽暗的屋子。
屋内灯光昏暗,只一点油灯如豆,让整间屋子也显得有些昏暗飘渺,似是有些不真实。屋子里站着三个跪着两个。还有一个夏侯渲,扒在床边声音哽咽地呼唤着:“三嫂,你醒醒好不好?三哥回来了,回来救你了。你醒醒好不好?我……我求你好不好?”
定在门口一步也挪不动,干涩的眸渐渐有些湿润,片刻后一片朦胧,让屋内本就昏暗飘渺的一切看起来更如虚幻,似是瞬间便会寂灭一般。
“三嫂……三嫂……”一声声呼唤,可那床上的人依然是毫无反应,扒在床边的夏侯渲终于忍不住埋首哽咽出声。
屋内所有的人都盯着二人,心中也为那一声声的呼唤感到动容。良久后,终于有人发现了立于门口的夏侯沐,一怔之后方才唤道:“爷……”可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
听见这声唤,屋内剩余的人一起转了头看向那已是看不出情绪的夏侯沐。
“三哥……”拖长了尾音,夏侯渲抬起头缓缓向后转去,却依旧是扒在床边不曾挪动,“对不起……我……我来晚了一步!”
本是一袭白衣却因为那昏暗的光亮而显得有些暗黄,躺在床上的人正好被夏侯渲挡住了脸,让夏侯沐看不清楚。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也不知隔了多久,夏侯沐方才来地来了句:“都出去。她不喜欢,这么多人围着她!”
一句话,沙哑无力、低沉轻缓,却是不容抗拒。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屋子里顿时寂静。只余夏侯沐缓缓的呼吸之声和那油灯不时的哧哧声。
门口到床边,几步之遥,眨眼间便能到达,可夏侯沐却似用去了千年。近一分,床上的人便清晰一分,然而在夏侯沐的眼中,却是更远一分。
终于,近在咫尺。凝眸俯首,夏侯沐静静地看着床上如安睡一般的人。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眉眼,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似是这么多年的分别只是眨眼之间一般。六年的分离,两年前的匆匆一别,如今终于可以细细地看着她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扰!
“我回来了!”轻轻一声,带着淡淡的笑,唇角也微微上翘弯起些许弧度,夏侯沐缓缓在床边坐下,抬手扶上那张已离开他视线多年却丝毫不曾淡去一分的容颜。一分分,一寸寸,细细抚过。
“疼吗?”当指腹触及到一道凸起,夏侯沐微蹙了眉眸现怜惜,“当年就想问你,却一直没有机会。此时,终于能当面问你。你可别跟我来句‘这点小伤算什么?’你就这个倔脾气,再疼也说不疼。”
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只如熟睡般的容颜,夏侯沐缓缓低语,如同多年前的深夜他回到王府而她已熟睡了一般。那时候,不管心里有多么地不痛快,不管心情有多么地不好,只要看见她这么安安静静地熟睡着,心里忽然之间就变得无比地舒畅安心,所有的烦恼和不快瞬间便去了九霄云外。
“冷吗?虽然开了春,可这冷宫里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寒意!”细细抚过那熟悉的容颜,夏侯沐执起她已然发凉的手,又是那么轻轻地问,似是怕吵醒了她一般。而后,托起她的后颈,将她扶起。
靠坐在床头,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让她的后背毫无一丝缝隙地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膛。一如多年前,两人也会在睡前时刻,这么坐着说说话谈谈心,享受那份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温馨甜蜜。
“你说你当年,怎么就那么狠心跑了那么远的?还跑去了西宁,更可恨的还差点嫁给了那个楚汶昊!你是存心想给我带个绿帽子是不是?你不气得我跳脚,你就心里不舒服是不是?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成那贤良淑德的贤妻良母呢?”依旧面带微笑,就这么絮絮叨叨地问着,似是想要把这么多年想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一般,夏侯沐紧紧地环着她。
握着她已经被捂了这么久却越渐发凉的双手,夏侯沐的心里那丝隐忍的悲痛终于破溢出而来,瞬间扩散开来侵透了全身。就连出口的声音,都是蕴满了欲绝般悲痛的凄凉:“易无忧,我说了这么久,你倒是回我一句好不好?我知道当年我有错,你罚我就好,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我回来了,我终于能回来了。可为什么,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满目凄然,伤痛欲绝。一进门,俊逸的和尚,对上的便是这样的眼眸。定睛望去,靠坐在床上人泪水胡乱了刚毅的俊颜,怀抱中的人如同熟睡了一般歪着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缓步行至桌边,看着那精致的酒具。杯中依然还有着些许残酒,而旁边赫然便是一对更显精致尊贵的珍珠耳坠,可两粒珍珠都以破碎成两半。
无奈地摇摇头一声轻叹,和尚的眸中却是一派了然,转身看向被夏侯沐紧紧抱在怀中的易无忧,盯着她紧闭的双目:“你终究还是这么做了!”
“大师,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我忍辱负重隐忍多年,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不惜伤害了身边的那么多人,终于坐上了这个高位,可难道真如夏侯泽刚刚说的即便是赢了这天下也无人同享吗?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做这孤家寡人吗?如果真是如此,我宁愿不要!”还是那么毫无焦距地盯着门口处,夏侯沐声轻却坚定。直至他得到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后,他才明白,即便是权利再高,也无法换取内心里真正的快乐。直至此时,他才觉得,原来穷尽这么多年费力得来的东西,并不是他想要的。
“一切,尽在你一念之间。”看了眼茫然无神的夏侯沐,和尚拿起酒壶倒了杯酒。伸手从袖袋中摸出一截寸许长的香就着油灯点燃,扔进了装满酒的杯子里后,和尚不再言语转身走了出去。在他的身后,桌上的那杯酒顿时窜出一团幽蓝妖异的火焰。
片刻后,一阵若有似无的幽然清香弥散开来,飘进了夏侯沐的鼻子,让他那已沉痛至极压抑万分的心得到了缓缓的舒解,不再压地那么痛。
“该醒了!今天你可是要登基祭天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扰了夏侯沐的朦胧浅眠。
似是抗议被人扰了睡眠,夏侯沐不满地“唔”了一声。随即心里却是一惊,然而下一刻又黯了下去,继续刚刚的朦胧。原来,在梦里,还能听见你说话!
“喂,你听见没有?该起来了。”先前的声音再次不甘地响了起来,断了夏侯沐的朦胧睡意。
“谁那么大胆扰了本王的好觉?拖出去斩了。”依然闭着双眼,眉头已然紧蹙,夏侯沐的口气中有着深深不悦的怒气。
“哟,还没做皇帝呢,就这么大的脾气了?”一声调侃,带着些许的笑意。
猛然睁大了双眼,一动不动,夏侯沐的脑中依旧有些转不过弯来。半晌后,忽然用力握紧了被他的大掌包裹着已觉温热的玉手。
“你要捏碎了我的骨头是不是?”一声**抱怨,清晰地传进了夏侯沐的耳朵里,却在一瞬间让他有了欲哭的冲动。
“你终于……终于肯和我说话了?”颔首,下颚搁在她的颈间,夏侯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不可抑止地发着轻微的颤音。
重重一声叹,怀中的人让身,一手伸到他的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一手缓缓抬起搭在他的心口那当年被她刺伤处,侧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只低低一声问:“痛吗?”
两个字,一声问,却让夏侯沐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抬手覆上她搭在心口处的柔荑,轻声答话:“只要是你给的,便是鸩酒,我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傻话!”笑斥一声,易无忧的心里却是溢满欣然。
“不是傻话,是说真的。”下颚轻蹭着她的发,夏侯沐紧接着反驳出声,“我曾经把你弄丢了三年,你那一刀在我心头刻上了一个名字,以后的一辈子……不对,是八辈子也都不再会忘记!”
“八辈子么?”心中自问,盈然笑意满了眼眸,易无忧缓缓闭上眼。她管不了八辈子的事情,只要这辈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