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惊恐地大叫一声,忆儿挥腾着手脚向下坠去,却在瞬间被一只大掌捞住,稳稳地安放在地上。拍着被吓得怦怦直跳的心口,忆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抬高头看着再一次救了他的人,抱以一笑,“谢谢叔叔。”
看了眼依旧愣愣地看着他的人,月白衣衫的人尴尬一笑,俯下身附在忆儿耳边悄声问:“**,她怎么了?”
撅了嘴摇摇头,忆儿上前轻扯着易无忧的裙裾:“娘,你怎么了?你刚刚差点把忆儿给摔死你知道吗?娘,娘!”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易无忧的心里静地有些可怕。嘈杂的人声似是渐渐远去,四周忽然一片寂静无声,只余下了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艳阳下,那娇艳的绿树红花,还有满大街穿着各色衣服的行人也似是缓缓褪去了色彩,瞬间变得满目苍白。明明已经是近夏的天;人群中明明是翻滚着阵阵热浪,然而易无忧却觉得似是忽然之间刮起了一阵裹着寒冰的阴风,刺破她的肌肤蔓延到四肢百骸,长驱直入钻进了她的心里,剿割着她的心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却已经麻木地连痛都察觉不到分毫。
真的是认错人了吗?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不是夏侯沐?可是为什么,会有着一张毫无差别的脸呢?还是说,这个人真的只是和夏侯沐长得过于想像,像到连自己都分辨不出?可是,这怎么可能?她就是记不得自己的容颜,也不会忘记他的呀!
见她依旧不理睬自己,忆儿扯着她的裙裾忽然一声大叫:“娘!”
心神猛地被拉回,易无忧全身一震,已经麻木的心瞬间恢复了知觉,伴随而来的就是那突然被扩大了不知多少倍,撕心裂肺般的心绞痛。痛得她顿时扭曲了脸冒出一身冷汗,抬手用力按着心口,揪着那单薄的白衣,痛苦地蹲在地上,难以抑制地呻吟出声。
“你怎么了?”被她吓了一跳,月白衣衫的人瞬间收了脸上的笑,慌忙跟着蹲了下去看着她那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直落,手指上已经苍白的骨节,因为太用力而左右移动着。
“娘。”小脸一瞬间吓得惨白,忆儿颤抖着手抚着她的后背,朝人群里喊了起来,“奶娘,画姐姐,娘病了,娘病了。”
这么一喊倒是引来了不少人驻足,渐渐围拢了过来看着蹲在地上的一男一女和一个孩子。匆匆地推开围观的人,诗画满是惊慌地跨到易无忧身边蹲下来。而忆儿也终于是忍不住地哭了出来,一边抽泣着一边喊着她。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抬手搭上易无忧那兀自不停抖动的身子上,诗画心里慌得有些不知所措,回头喊了声,“奶娘。”
“你家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宿疾?人多气闷所以就发作了?”见到她的家人到来,看她依旧不曾缓过劲儿来的样子,月白衣衫的人出声询问。
“我家小姐的身子……”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咬断,诗画霍得瞪大了眼睛,缓缓转头看着身边面带忧色的人,隔了半晌才愣愣地吐出一个字,“爷?爷你终于找来了?”话音刚落,两行清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满脸上淡淡的忧色渐渐转成深深的疑惑,月白衣衫的人蹙紧眉头一眨不眨地盯着缓缓流着泪的诗画,末了终是来了句:“姑娘认错人了。”
“什么?爷你说什么?”颤抖着吐出一句话,诗画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爷,我是诗画,我是诗画,你不认识我了?”
勉强挤出些许笑容,月白衣衫的人尴尬一笑摇摇头:“姑娘真的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爷你看清楚了,我是诗画,是诗画呀!”忽然搬过他的身子对着自己,诗画的眸中已不再有泪流出,转而是深深的震惊和不信。
“诗画。”抬起手拉住诗画的衣袖,易无忧艰难地抬起头朝她无力地摇摇头,“错了,错了。”
那满是哀伤的几个字,顿时让诗画僵了手,缓缓转了头看着易无忧那溢满伤痛的眸子,终于泄了浑身的力气,可手却依旧搭在那人肩上。错了?居然认错了?怎么可能?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怎么会认错呢?就算人有相似,也会像到分毫不差吧?想到这里,诗画满心疑惑,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装作不认识她们?刚要开口询问,两道声音同时从嘈杂的人声中响了起来。
“姑娘。”
“润之。”
听到唤声,月白衣衫的人朝诗画一笑,轻轻退掉诗画依旧搭在他肩上的手站了起来,走向那个正笑着脸朝他走来的人:“你怎么跑过来了?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着吗?”
“等了半天不见你来,我就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发生……”本还是带着笑的言语,自看清缓缓站起身的诗画后突然声断。
眸子里渐渐迸出淡淡的怒火,诗画狠狠地等着刚刚还笑声言语突然就震惊了脸的人,一声冷笑:“我就说,我怎么认错呢?原来是你……”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最近这身子是越来越虚弱了。”走过去,用力扶起已经缓过劲儿来的易无忧,奶娘皱着眉头看着她苍白的脸,絮絮地说着,“回去呀,得让厨房给你弄些补身子的东西。”
无力地将诗画拉到身后,易无忧由奶娘搀扶着缓缓走过去,静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隔了半晌方才扯了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浅笑:“夏侯沐,我没想到,你居然连认我的勇气都没有。林嘉,你终是得到了你想要的,赢了个满堂红,可真要恭喜你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从来不曾想过会在这里突然遇上她们,林嘉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站直了身子讥讽地一笑,易无忧直直地看着她:“你能来,我就不能来?难道你林嘉在的地方,我就该躲着让着?”
“嘉儿,你们真的认识?”眉头在一瞬间拧成了结,月白衣衫的人满心疑惑,“是不是以前我真的也认识她们?”
听了他的问,林嘉收了那震惊的神情,眼神闪烁仰脸朝他一笑:“不认识。这个易姑娘是我以前的一位朋友,和你却是不相识的。易姑娘,你真是认错人了,这位是我夫君夏润之,而不是你说的什么夏……夏侯沐。许是和你认识的那个人长相相似罢了。”
因这一句话,易无忧的脑子忽然有些转不过弯来。可那个名字,却让她更加肯定了眼前的他就是夏侯沐。只是,为什么就成了夏润之呢?而且,似乎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忘记过去;忘记了她!
“既是你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听了林嘉的话,那已改了名叫夏润之的夏侯沐了然一笑,“夫人,我叫夏润之,真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什么……什么夏侯沐。”
“是,我认错了,真的认错了。你是夏润之,不是夏侯沐。”轻轻地说着,易无忧茫然无神地垂着满目凄然的眸子,一句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眸中的疑虑似是又加深了一分,却也只是一闪而过,夏侯沐的脸上漾出一抹笑,揽着身边的林嘉替她擦了额上的汗珠:“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了。瞧把你给累的。”
走到易无忧的身边的时候,夏侯沐看着她一笑:“夫人,身虚体弱还是好来人多出走动。孩子在身边的时候,当心着点才是。”
“多谢公子关心,公子慢走。”依旧茫然无神地垂着那凄然的眸子,易无忧声音平静,竟是毫无一丝波澜。
半晌不曾吭声的诗画,忽然窜上前去一把拉住揽着林嘉正自排开众人离去的夏侯沐,竟然已经忍不住地哭喊起来:“爷,爷我知道是你,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是诗画,你倒是和我说句话呀!你不认识我不打紧,怎么能不认识……”
“诗画,我刚刚的话你不曾听明白是不是?你认错人了,认错人了!”对着她,林嘉已是毫不客气地怒言相向。
听林嘉的声音里似是已经有了怒意,夏侯沐似是有些不忍地推掉了诗画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却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口气也算是温和:“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何苦这么纠缠?”
围观的众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声音沉浸了渐渐又响了起来,片刻后发现不再有热闹看也便逐渐散了去。只余下扶着易无忧满面疑惑的奶娘;皱着小脸紧紧拉着易无忧裙裾的忆儿;目视夏侯沐拥着林嘉缓缓离去而兀自不停流泪的诗画;以及到现在都不曾变换过姿势和神色的易无忧,还留在原地不曾离去。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易无忧连哭都已经不想了。忘记了!他居然真的把什么都忘记了。忘得那么干净、那么彻底。自己穷尽三年的时间;耗尽了全身心的力气,越想忘记似乎就记得越是深刻,而他居然就这么给忘得干干净净,没有存下哪怕是丁点的记忆!
“呵呵呵……”不可压制地发出一声笑,空洞飘渺,无绪无波。易无忧终于明白了那个看似浑浑噩噩的慧源禅师写给她的“劫至”二字是什么意思。原来,这就是她的劫!茫茫人海,终于相见,相望,却已是形同路人。相识,相知,相许,过去的一切终是梦一场,一场梦“呵呵呵……呵呵呵……”又是几声干涸暗哑的笑,眸起水雾眼中转,却是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