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进去,一溜排乒乓球台大小的桌子面对面坐着些年岁三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每人手边都有一只红色的大桶,大桶里盛着衣裳。每人手里都抓着把小剪子,许济忠介绍,她们是检验。检验的同时,顺便把线头给剪了。在她们每人的右手位,都放着一圈双面胶样的东西,专业名字叫做返工贴。这些检验在检验的过程中,一旦发现服装的某个部位不合格,就会在那个位置贴上返工贴,然后打回给做该道程序的员工返工。比仿说0.6cm的走成0.7cm的衬衫底路线,走多了要拆掉重来,走少了也要拆掉重来。
检验旁边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大个子男子正在把那些检验合格的衣服拿到近门的一个十多米长两米长宽的长桌上,交由那边上的三个女孩子,边挂吊牌边核对衣码,然后是装衬肩,衬领,然后折叠装袋。装袋完毕再交给那收货的高个男子装箱,封箱器封箱,然后在纸箱上写上里面装的衣服是多少件。
南边靠窗的位置是四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一股股蒸汽随着他们的手指扣动,噗噗作响,满是皱纹的衬衫经过蒸汽的喷射,马上变得一展平。
这里是检验,包装,还有大烫。许济忠分别指着那些人道。再往里走,传来一阵阵空压机运行时发出的啪啪声。透过一扇玻璃墙,里面又放了十台左右的机子。有的机器面前坐着人,有的则没有。许济忠分别向他介绍道,这两台(靠玻璃墙)是套结机,又指着套结机南边的那台,这台是平锁,然后是,钉扣机,撬边机,又是订扣机。冲床。从有一扇玻璃墙的这个房间再进去。许济忠情绪突地起来了。这台圆锁最贵了。日本重机的。九万八。
正说着一矮壮矮壮的师傅走了过来。许济忠忙走上前去拉着那人的手介绍说,这位是后道主任缪兴刚,在日本做过五年的练习生。是个服装行业的老手。叫他缪主任好了。然后再介绍他说,这位是我的老同学,姓施,叫他小施好了。我们同学当中,他的绰号叫做“万能”。以后无论电还是机器方面的事你就找他。保管手到病除。
那姓缪的忙走过来与他握手,少不了一通例行公事式的寒喧。说些互相关照的话。
三人往回走。这时四名搞大烫的壮汉,靠门数第二个发际线比较靠后的那个突然皱起眉头嚷起来,“老板,这天热死屌人的,空调怎么还不开啊?”
“怎么不开?”许济忠反问了一句,“这种事啊,你们以后最好不要再问我,问你们的主任好了。或者问我们新来的施老师也行。他们说能开就开,不能开就不能开。啊,好不好?不要问我。我不管。”许济忠话虽带着笑说的,慈眉善目的样子,话却不轻。一则照顾了缪主任的权威,给了新来的施耐德一定的脸面,同时也在警告那人,就目前来说,你还没有那个资格和我说话。
许济忠这还是第一次在施耐德面前展示他做老板的权威。施耐德的心头多少有些不快。他不喜欢任何人,包括这个老同学呈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用他的话说,他就讨厌人家装逼。
这要是在他俩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肯定要骂他娘了。可是现在当着他手下员工的面,他忍了。不过,呆会儿,他得跟他小子说清楚,自己可不是他赁来的小二子,他可受不了他什么**许老板高自己一等的口气。
他来这里,是看在兄弟情份上过来帮忙的。来了也不是来看他脸色的。如果日后他再胆敢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别说帮忙了,连兄弟也别想做了。他就真的要翻脸了。
“你看他们热成那个样子,为什么不给他们开空调?”上楼的时候,施耐德急切地问。工人热成那样,他的同情心便来了,立马把许济忠当成那种为富不仁的奸商,土财主了。忿忿不平道。
“嗲嗲啊!不是不给开,关键是你不能在他叫唤的时候开。马上给他们开,那以后他们动不动就叫,那样还要什么主任要什么经理?我们有我们的企业文化,”
“什么狗屁企业文化?你他妈的这个屌厂刚满月,你就搞出什么**文化不文化的,笑死人了?”见许济忠一本正经的样子,周围又没有旁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题,讽刺道。
“那就不说文化了,好吧,”讽刺他他也不生气,丝毫也不影响他继续解释自己的道理,“通俗一点说吧,就是规矩。常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按规则做事,那不天下大乱了,就象刚才那哥一样,就喜欢叫,今天碰到你,老板啊如何如何,明天碰到你,又如何如何,在他眼里老板就象他一个人使唤的丫头,厂里那么多人,要是人人都像他那样,是事都找老板,还不把我累死忙死。
老兄,你别以为我这是端老板架子,你是不晓得现在的员工有多难缠,很多象他这样的,根本就没把你这个老板当盘菜。而是把你当成他人消谴的点心。
不说了,接触多了你就明白了我们这些做实业的人有多难有多不容易。”这边说着,脚已迈上了二楼。
前脚刚踏上二楼,对面就风风火火扑上来个女孩子。稚嫩的脸孔看上去至多十七八岁样子,就看她手里拿着个金属器件,朝许济忠走了过来,眼睛则机灵灵地望着施耐德,简直要把施耐德都看得脸红了,而她还是那么大胆地望着他。
“什么事啊,婷婷”不等她开口,许济忠率先问道。
“老板啊,我这个压脚变形了,帮我换一个好不好?”
“这种压脚啊,”许济忠从她手里把那玩意拿到手里来,上下左右地看着,咂咂嘴又摇了摇头,“仓库里没有哎!”又看了看,才又问,“哪里变形了?”与对待楼下大烫的态度相比,此时此刻的许济忠,明显地积极与亲切多了。天差地别。
“这里。”女孩用手指了指。施耐德也凑上去看,听许济忠说没有,便忍不住插嘴道,“拿把老虎钳来,我帮你扭一下。”
接下来,施耐德肠子都悔青了。那枚飞机压脚,看上去明晃晃的,他以为是不锈钢的。心说稍微扭一扭应该是没有事的,谁知他稍稍用了点力气,以为就要扳正了。没想到突然,“啪”地一声。哇!再看那个女孩子吧,不依不饶的,又是拳打又是脚踢,边打还边哭,“赔我的压脚!赔我的压脚!就因为你,我今天挣不到钱了,赔我的压脚!”
当着全车间小两百号人的面,他走到哪里,她追打到哪里。许济忠拉都拉不住。说压脚是她私人的,不是厂里的,老板劝也没用,除非他马上赔他的。
好心干了坏事,就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臊得他跳楼寻死的心都有。脸红脖子粗。
“多少钱哦,我赔你钱好不好?”许济忠看似也怕了她那性子。
“钱,我才不要钱呢,我要我压脚,马上没得用,后面没货做,人家不骂我,组长也要把我骂死了。我不干。赔我压脚!”
“你不要哭了也不要吵了。你是一组的对吧?我找你们组长张萍去,让她不骂你了怎行吧?”
“还有后面的没货做,怎么办?”
“这我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可好?”
“嗯!”那个叫婷婷的女生终于平静了下来,嗯的同时,突地一笑。让许济忠也有些哭笑不得。
施耐德还真的佩服起许济忠的耐心来。被那个小女生内分泌失调般地一阵拳打脚踢又哭又闹,急需要一场一对一的心理建设,才能消除他对于女孩子的阴影。要不然以后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有勇气与女生相处了。
新来乍到,本想着小露一身。没想到一上来就阴沟里翻了船。让全体工人都看了笑话。施耐德心情糟糕透了。跟在许济忠后面进了办公室,许济忠拿着一次杯子问他是问咖啡还是茶叶,问了他好几遍,他也没有反应。沉浸在刚才的当头一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