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坐在奥迪Q7副驾驶座上的施耐德看着哥们娴熟地驾驶着汽车,载着自己去他工厂。又是厂又是车又是娇妻的,真可谓春风得意。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一时间是五味杂陈。
感觉宅在家里的这两年,已经与这个世界脱节了。不,显然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边上的这个臭小子,两年前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是个大学校园里的普普通通的一个吃了这顿愁下顿的穷小子,蹭烟抽,到处喊人哥哥的臭不要脸,为网费愁得乌泱乌泱的货。如今,身上穿着乔治-阿玛尼的西服,脚上踩着意大利私人作坊里专门订制的鳄鱼皮皮鞋。金色的领带。
“哥们,我看你在家呆了两年了,性取向好象也变了。”许济忠透过中间的后视镜望了他一眼,调侃道。
“什么意思?”
“老看我干吗?不认识了?”
“哼,”施耐德把脸一抹,朝向窗外,“挫成灰我也认得,你小子我都不认得了,那还得了。”
“那你老看着我干吗,搞得我以为你出柜了呢?”
“滚你妈的吧,你才出柜了呢。老子就是看你这一身行头,人模狗样的,瘆得慌!”
“不羡慕?”
“羡慕你妈的蛋哦!老子才不羡慕呢?羡慕,老子也不在家宅着了。淡泊名和利,你还不晓得我。”
“你就嘴硬吧,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分明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你的内心世界,分明已经告诉我,你还是羡慕的。”
“好好好,老子承认。有那么分分钟的时间,老子是流口水了。必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吧,可是老子一想,要是让我像你那样为了五斗米折腰。老子宁愿粗茶淡饭过一辈子。”
“你牛逼,我晓得。我不象你,只要人给我钱,我当谁的孙子都无所谓。关键是我要当,许多人也不愿认我这个孙子。”
经过两三年的商场历练,许济忠显然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他已经学会了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托着人讲。再也不象儿时学生时期那样,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地和他杠了。这让施耐德原本拳拳到肉,招招见血的话,都像打到了棉花垛子里,再大的力气用上去都化为无形。施耐德甚感无味。再没有了说下去的兴致。
他也就是碰到许济忠才会从一个标准的少言寡语的宅男变成一个滔滔不绝的“话家”与话痨的。可是老朋友显然是变了。变得圆滑了。在无关痛痒的话题上,绝不让自己与任何人,哪怕是他最好的兄弟,做无谓的争执了。
“人各有志,对吧。我也没有讲你就是俗。”他着意将语气放和谐些。然后闭嘴。脸转向窗外。胸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悲伤。哀悼自己与旁边的这位仁兄,年少轻狂,青涩的,一起玩一起闹一起骂娘的少年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兄弟的厂是建在三山区三华山脚下。不远处就是烈士墓。那里青松翠柏下,安葬着为新中国解放献出自己年轻生命的二十九位烈士的忠骨。施耐德小学的时候,每年都会在老师的带领下去那里凭吊烈士英灵。
而四九年之前,尤其是抗日战争那段是否有抗战将士阵亡于此,则史料阙如,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少有的相关抗击日本人的信息,也只是来自外婆。而日本人打过来时,外婆只有六岁。虚岁七岁。记忆是模模糊糊的,加之那时在皖南活动的部队太多太多,有日军有伪军有川军有中央军更有新四军还有大大小小的土匪。她老人家的记忆里只有四川兵。“老乡唉!我们抵不住了哦,我们要退却了哦!”问她一百次,她都是这么一句话。要么就是评价,“四川兵最苦了。没有哪一个部队有四川兵苦了!单衣白衫的。”因为方言问题,外婆通常会把“衫”字念成“赏”,所以“单衣白衫”就成了“单衣白赏”。
施耐德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将那一段川军在皖南尤其是在自己老家,横山那一带的抗战历史写出来,告知世人,告知后人,还那些英雄们一个该得的公道。让他们在天之灵有所安慰。否则,他们肯定是死不瞑目的。
许济忠的厂子就座落在距离烈士墓一步之遥的山脚下面。旁边就是321省道。翻过一座二三十米高的斜坡就是热闹的街区。可以说,乱中有静,别是一番风景。
就象绝大多数的企业一样。规划时都是奔着百年老店去的。然而真正建成投产的厂区,往往只占所圈地面积的十几分之一,几十分之一。原先大片大片的良田,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闲置地。许老板的厂子也是。许老板把车开进厂子大门,车子行驶在仿佛英美十八世纪小说中,大庄园主们才能够拥有的大庄园里一般。两耳只闻野芦被风吹拂发出的飒飒的风吟。心里频生出的不是与有荣焉的豪迈,而是按耐不住的愤慨。
这样的糟蹋下去,十八亿的耕地红线,怕早已是名存实亡。感慨日后的中国,一旦与欧美日发生战争,别说搯断国家的进口粮道。就是美国断绝对中国的粮食出口,…………。呵呵!
下一个六0年离我们应该不会太远了!
“区里为扶持我们大学生创业,给了我一百亩地。我没要,只要了88亩。吉利,是不是。”许济忠有意放慢了车速,让车子摇摇晃晃地开在还没有浇上水泥的沙土路上。一手开车,一手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样子,大有三国周郎之遗风。
因为常有载重汽车进出,沙土路被轧得东一坑西一道辙。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施耐德被搞得前冲后仰,气得直骂娘,“你个奸商吝啬鬼,挣钱只晓得往兜子里揣,微信红包不发一个也就罢了,自家厂里的路也不晓得修好些。老子的魂都要让你炖掉了!”
“困难是暂时的,老兄,马上就修马上就修,”车间是建在靠东山脚下,南边321省道旁有口塘。许济忠指了指那口塘对他说,我想在塘上建座凉亭,再建一道廊桥通上去。塘里养上鱼种些莲藕。虽然我也是搞设计的,那些东西,不惩那个能,我自己是搞不了,交给专攻景观设计的设计院设计去了。图纸还没出来。出来了,这条路会跟着那块塘一起搞。”
“原来如此。这么讲,我是错怪你了。”
“当然。兄弟再变,也不会做守财奴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就这样边开车边聊了。两百来米的厂区路上,开了有二十多分钟。才到楼下。
下了车,又是一通介绍。面前的是主厂区。下面是后道。以及食堂,二楼是缝纫车间。办公室也在二楼。右手边单独那幢平顶是变电房。里面有单独的执班室。他这位大师傅来了,要是愿意住那里面就住那里面,不住。左手边是宿舍楼。边说,边把他往宿舍楼那边引。一至六层。一百八十个房间。名誉上是厂房,却住着人。因为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厂区是不允许有宿舍的存在。只好挂羊头卖狗肉了。否则,路程远的工人根本就招不到。
说到自己厂里的员工,许大老板是又爱又恨。
楼下是洗衣间兼洗澡间。插卡洗澡插卡洗衣。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用的是空气能热水器。说到两组花了自己二十多万元的空汽能热水器,许老板骄傲的不得了。特意把他带到了近前。被内行的施耐德看了一眼后,一顿猛批,说他花了冤枉钱。典型的人傻钱多。什么节能的空气能热水器,根本就是炒作概念,蒙人的噱头。说白了不过就是中央空调去了制冷功能的纯加热模式。
两人从宿舍那边出来,施耐德不经意地抬头一看车间那边的楼上,就看见窗户里边乌泱泱地趴满了一个个头发长长的人头,清一色的女孩子,全都眼冒绿光朝他俩这边张望着。见他把脸抬起来。便哄地一声,笑炸开去。其中不知为谁,还大叫一声,“我荡漾了我荡漾了!妹纸快来扶扶我!扶扶我,我走不动了。”眨眼间跑得一个不剩。
“没见过吧?”许老板从背后悄悄地捅了捅他的腰眼。“这里女孩子可多得很。也野得狠。小心你的肾哦!不要两个月不到,腰直不起来了,再怪兄弟没有打你招呼。”
施耐德飞起一脚,冲对方踢去,“滚你娘的粗,尽说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