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王朝,南离州,青云郡,东郭县,黄连镇,小黑山的山脚下。
一排茅屋,厚实的茅草,用几根木头支撑着,茅屋的四周,用夯实的泥土制成的土墙,一排篱笆围城一个院子,干净整洁。
茅屋后面,开出几块田地,种植着一些作物。
张宁跪坐在堂屋的一角,一身打满补丁的麻衣,额头与腰间,都缠着一根细细的麻绳,心中沉默着。
堂屋的正中,一具薄木棺材正静静的躺在那里。大嫂周氏,带着两个孩子,跪坐在棺材的另一边,轻声抽泣着。
棺材里,躺着张宁这一世的父亲,张大牛。
黄连镇,位于东郭县的一角,距离县城足有百里,道路崎岖,极不好走。
原本,这里不叫黄连镇,自从几十年前,一位新上任的知县,想要视察自己的领地,带着几名差役,千辛万苦来到黄连镇。
知县的座驾,一匹上好的青马,在半路上就摔死了,靠着一双脚,走到黄连镇,到了镇上,两腿已经肿的老高,见到镇上的村民,一个个面黄肌瘦,连一家像样的旅馆都没有,镇上的大户,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只得匆匆离去。
自此以后,黄连镇的名字就安在小镇之上,原来的名字,早已忘却。
张大牛,原本不是黄连镇的人,十几年前,带着妻儿逃荒过来,在花了自己所有积蓄,足足三两银子贿赂里正之后,才在黄连镇安家落户。
在小黑山的山脚下建起这一排茅屋,安置妻儿。
然后,才有了张宁,排行老二,换做张二郎。
乡野村人,叫起来自然随意。
见着棺材前的信香快要燃完,张宁赶忙起身,重新点燃一支信香,插在当做香炉的碗中。
贡品很少,一枝香,几个山间采来的果子,一个张宁连夜买来的猪头,煮熟的。
那诱人的香味,引得两个侄子不停的吞咽着口水,但老老实实的跪坐在母亲的身旁,不敢乱动。
两个小家伙,光着身体,两双眼睛,不时的偷看着供桌上的猪头。
他们的年龄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什么是伤心。
他们只知道,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哭着,不停下来?
为什么爷爷躺在那几块板子拼成的盒子里,不出来和自己玩?
将信香插好,张宁返回原地继续跪坐着。
心中颇不是滋味!
前世自己,正走在大街上,欣赏着都市风景,可惜,突然之间失去意识,再清醒的时候,困在一处黑暗之中,隐约能够听到动静,经过漫长的坚持之后,作一名新生的幼儿降临在这个世界。
这里,与前世不同,形如前世的旧社会,还是封建时代。
跟随夫子学习的两年,让张宁清晰的知道两个世界的不同,都有三皇五帝的传说,始皇帝都统一了大地,文字被定为小篆,车同轨,书同文,一生丰功伟绩。
汉灭秦,自此,历史陷入拐角。
汉朝一直坚持了五百年,被唐替代,唐后是明,明之后,是隋。
也就是现在的大隋王朝,已经享有国祚三百年。
这一世的父亲张大牛死了,自己日后该怎么办?
张宁心中淡淡的想着。
环视四周,土墙上挂着几块皮毛,是张大牛采药之余打猎所得。
大嫂周氏一身素服,浆洗的干净,但上面也有补丁,一头云鬓用一根木簪维系着,姣好的面容带着一抹菜色,呈现一丝老态。
两根细细的麻绳,勒在额头与腰间,与自己一样,一双草鞋打底。
两个侄子,还是幼年,懵懂无知的年纪。
大哥张大郎在庭院中招待着妻子的娘家人,与几名前来探望的猎户彼此交谈着。
黄连镇穷,真的穷,就算张大牛能够辩药采药,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
当初张大牛的妻子王氏重病,借了不少债务,终究没有挽回,人财两空,原本就紧巴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三年来,为了还债,一家人齐上阵,终于还清。
这次,张大牛在山上发现一株上了年份的老参,在哪峭壁之上,虽然采到,但也送了性命。
被几位猎户抬回来的时候,已经咽了气,手里,还紧攒着那枝老参。
至于那只老参售价如何,张宁不关心。
也不想争。
认真说起来,张大郎才是张大牛的儿子,他的子嗣,自己,终究隔着那层膜。
“该离开了!”
张宁打定主意,暗自下定决心。
黄连镇的规矩,家有死者,要有信香不断,接连七天。
七天过,下葬之后,要前往土地庙给土地老爷报信。
用一张黄纸,上面写着死者姓名,年龄,时间,死因,一切写清楚了,报予土地老爷知晓。
“大哥,今日在土地老爷面前,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分家!”
“日后,我们各过各的,彼此都不拖累!”
跪在土地庙前,张宁凝视着报丧的黄纸化为灰烬,突然开口说着。
土地庙前,除了跪着的张大郎与张宁外,只有土地神的泥像静静立着,冷漠的眼神观察着众生。
“怎么能在土地老爷的面前说这种事情呢!”
张大郎惊呼出声,是在没有想到,自己的兄弟竟然这般大胆,竟然敢在土地老爷面前胡言乱语。
“土地老爷莫怪!”
“土地老爷莫怪!”
“我兄弟有口无心,胡言乱语!还请您莫怪!莫怪!”
恭敬的上了一炷香,张大郎口中不住叨念着。
这位土地老爷,可是很灵验的,年幼时,镇上的胡老三偷吃土地老爷的贡品,在梦里被土地老爷杖责三十,张大郎可是去看过的,那背上鲜血淋漓,骨肉清晰可见,活生生的例子,能不让张大郎后怕吗?
没想到,二郎竟然敢在土地老爷面前胡说,分家这种事情,能在神灵面前乱讲吗?
如果分家不公,岂不是让神灵记上一笔?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玩笑!
也就转世而来的张宁,才毫不忌讳的在神前说着。
张大郎与张宁,两人肉体凡胎,没能看到,小小的土地神庙内,两道身影,一坐一立,一面带笑容,一惊骇莫名,都看着跪在庙前的两人。
坐着的那位,与土地庙中的神像有七分像,一身凌冽的神威,正是那土地神,而站着的那位,身影虚幻,则是两人的父亲,已经死去七天的张大牛。
“土地老爷,还请您···”
张大牛跪在土地神的面前,一脸惶恐,开口就要给张宁求情。
这孩子,怎能在神前胡说!
“不要说话,看下去就知道了!”
摆摆手,制止了张大牛的话,土地神说着,神威如山,压得张大牛瞬间闭口,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决定,准备离开黄连镇,前往东郭县!”
张宁悠悠的说着,将自己心中打定已久的主意说了出来。
“家中的一切,我什么都不要,大嫂跟你这么长时间,已经许久没有添置过衣服了!”
“我那两个侄儿,自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食过肉!”
看着面露惭色的张大郎,张宁毫不停留,继续说着。
想想已经露出老态的妻子,她才二十岁啊,嫁给自己的时候,才十几岁,这一晃,已经几年了!
自己没有给她添置过一件衣服,没有买过一件饰品,她依旧无怨无悔的跟随自己。
还有那两个孩子,自出生到现在,还没有食过肉。
张大郎的心里颇不是滋味,自己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太过无能了一些!
摸了摸怀中那卖参所得的十两银子,张大郎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不过,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土地庙内,静静听着的张大牛也心生愧疚,自己竟然连累家人那么多!
那位土地神,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没想到,自己的治下,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敢想敢为的年轻人!
能有此想法,日后当为一人杰!
当浮一大白!
“大哥,日后,对待嫂子好一些,两个侄子,也该启蒙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虽然说得并不是一定,但读书可以使人明智,明理,将来走出黄连镇,也能生存下去!”
淡淡说完,张宁对着土地庙重重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没有丝毫犹豫与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