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区,蟹坂町,清泉寺。
“义孝深夜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你应该也知道,樱町家的事我已经不再插手了。”清泉寺道义看着跪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有些打趣地说道。
樱町义孝先是俯身表达歉意:“深夜打扰道义大师,真是万分抱歉!”而后又马上正色道“然而这件事请大师一定要帮忙!”
清泉寺道义没有言语,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
“对了,那个人呢?”樱町义孝也没有继续解释,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清泉寺道义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弟子,笑着摇摇头:“前几日被你那番话打击到了,这几日都在净室里沉思呢???能不能过那一关只能看他自己了。”
闻言,樱町义孝从公文包中抽出两份文件,摆到清泉寺道义面前:“请大师看看这个。”
“这是?”清泉寺道义拿起文件粗略看了看:“DNA鉴定书?还是两份,样式还不一样,是在两家不同的医院里面做的吗?”
樱町义孝点点头:“为了确保结果的绝对准确,我在指月和大津两家医院做了同一个鉴定。而且做的不仅仅是DNA的鉴定,还有血液分析。”
清泉寺道义有些疑惑:“你们自家的医院不是有这个鉴定能力吗,为什么还要拿到别家去做?···难道···?”
“血液的样本分别取自奈奈小姐和雪千代那个孩子,还有就是那个林崎。”樱町义孝给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答案:“结果是,几十个位点检测,全部相同。也就是说,雪千代是奈奈小姐和林崎的孩子!”
清泉寺道义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鉴定书,叹了一口气。
“我记得大师说过,雪千代是在清泉寺门口被发现的吧!大师您又是奈奈小姐身前最尊重的人,连小姐的供养塔都放在了清泉寺。而且在小姐终焉之前还去东京给她诊视过,一定知道些什么吧!”樱町义孝眼中满是期盼的眼神。
清泉寺道义平静地望着对方:“你想知道些什么?”
“据我所知,雪千代在小姐离世的翌日就夭折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小姐的死,真的只是因为产后的虚弱吗?”
清泉寺道义双目微阖:“奈奈不就是死于早产之后的虚弱吗?在那种条件下早产,产后又未能及时得到调养···至于雪千代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可能更应该回去问你的家主!”
樱町义孝微微摇了摇头:“大师,小姐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不可能因为一次小产就到那种地步。而且,关于雪千代的事情,我不是很明白大师你的意思。恕我无礼,但是还请大师将您知道的告知于我!”说完,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老僧,眼神渐渐地坚定了起来。
清泉寺道义抬起双目,毫不躲闪地直视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义孝,自你被宗满收留,已经快40年了吧。”
“是的,这40年来一直接受家主与您的教诲,在下感激不尽。”
“你也应该知道对你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吧?!”
“是的,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樱町家的兴衰。”察觉到清泉寺道义话中有别的一层意思,樱町义孝补充道:“但是,奈奈最为我的义女,是我和结子看着长大的,内心早已把她当成了我们的亲生女儿???她死地那么突然,唯一的骨血遭受了这样的命运,无论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身份,还是出于樱町家管家的立场,我都难辞其咎,还请大师理解!”
清泉寺道义看了对方好一会儿,方道:“我明白了。雪千代,确实是奈奈的孩子。三年前,我去东京给奈奈诊视时,见过刚出生的他。所以他被玉川檀越抱进来时,我就认出来了。”
“所以说,您一直都知道雪千代的真实身份是吗?那为什么···”说着说着,樱町义孝突然顿住了。
“为什么我没有跟樱町家的人说过是吧。”清泉寺道义看着有点愣神的樱町义孝继续说道:“你应该也想到了,雪千代会出现在清泉寺门口,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我和你家主见到那个孩子时,我也和他说过那孩子体质孱弱,要仔细抚养,不然很容易夭折。但是在奈奈死的第二天晚上,那孩子就出现在了寺门前。”
“您的意思是······”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但是确实有人不希望雪千代活着。”
“所以您一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家主。”
“确切的说,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第二个人,尤其是与樱町家有关联的人。”说着,清泉寺道义意味深长地看了樱町义孝一眼:“你不是也有类似的怀疑吗?挑这种深夜来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还没把这个鉴定结果告诉自己的家主吧。”
樱町义孝一时语塞,没有否认,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但是说不通啊,就算家主容不下那孩子,也应该会等孩子死去之后再丢到寺门前吧。但是那孩子明明还没死······”
清泉寺道义轻笑一声:“呵,那天如果玉川檀越晚来半小时,世上就不会有名为玉川雪千代之人了。即便被玉川檀越收养,那孩子不也还是一直遭受着苦难吗?”
樱町义孝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苦涩地说道:“那可是小姐唯一的骨血啊!也是家主与已逝的夫人唯一的血脉继承者啊!”
清泉寺道义摇摇头:“虎毒尚不食子,我相信这件事情不会是宗满做的。做这件事的,应该另有其人···正如你最开始所怀疑的,奈奈当时的状况确实有点反常。我怀疑,奈奈会早产这件事情,本身也有猫腻···”
其实,这件事真不能让樱町宗满背锅。因为,雪千代的灵魂还未进入那具身体时,身体原来的主人灵魂已经接近破碎,只能收缩起来,勉强维持。身体机能近乎停滞,在外人看来,就是已经死亡了。所以,在樱町宗满的记忆里,自己那可怜的外孙‘雪千代’,应该是一个已经死亡了的人物。
樱町义孝拿起地上的两份鉴定报告,指着那几项不正常的指标道:“从雪千代与奈奈小姐的血样中,都发现这几项数据不正常。然而,林崎那边却不会???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开始调查。”
“你准备怎么查?又准备查谁?研直还是翔春?亦或是分家之人,甚至洛京财团中的其他家族?且不论能不能查出结果,就算查出来,如果对方是家中重要的人物,或是财团中重要的组成家族,你又想采取怎样的对策?你查的时候会不会惊动对方?你的行为会不会危害樱町家甚至整个财团的发展?”清泉寺道义平静地诘问道。
“可是,难道明知小姐死得有蹊跷,我们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樱町义孝很不甘心。
“你以为宗满那个老家伙会看不出来其中的问题?他之所以会隐忍不发,必然是有他自己的筹算。”清泉寺道义看了看有些郁结的樱町义孝,继续说道:“你也不要怪宗满他不信任你,他是最了解你的。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你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时机到了,他自然会安排你做该做的事情。”
樱町义孝脸色稍霁:“那家主他知道雪千代的真实身份吗?难道雪千代也是家主筹算中的一部分?”
清泉寺道义摇摇头:“他并不知道雪千代的真正身份,或许他真的以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不过这样也好,越少人知道,雪千代就越安全。说起来,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雪千代与奈奈有关的呢?”
樱町义孝叹了一口气:“小姐是我和结子一手带大的,所以对小姐小时候的样子记忆深刻。雪千代长得跟幼时的小姐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第一次在神社前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愣了一下。”
“哦,原来如此!”清泉寺道义点点头:“只要不是从小就见过奈奈的,应该都不会有这方面的怀疑。这样的话,雪千代被人单靠外貌被认出的概率就小了。”
樱町义孝再一次欠身道:“以后还请大师多多照拂雪千代!”说完,声音又低沉了下来:“只是不知道这一次雪千代能不能醒来···”
“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不论他能不能醒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之事。”
樱町义孝无声地点点头,便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回身道:“大师,雪千代的事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林崎君···”
清泉寺道义没有正面回答:“一切随缘罢,该知道的时候,他自会知道。”
樱町义孝不再执着于此事,鞠了一躬,离开了清泉寺,走到寺门处,还回首看了眼青灯闪烁的静室。
循着记忆,樱町义孝来到了玉川家门前。隔着篱墙,隐约可以看到安置着雪千代的那个房间里有柔和的光线渗出。
“应该是台灯吧,没想到这么晚了,纪子夫人还看护在一旁???”樱町义孝感叹了一番,又打量起了庭院,看到园林的一角,几朵白色倩影在月色下更显得风姿绰约:“这里的寒椿已经开了啊!”
在墙外驻足了好一会儿,樱町义孝才在一声叹息下离开:“雪千代么···一定会醒来的吧······”
病房内,身着松竹梅纹样小纹的玉川纪子仍旧在专注地抄写着佛经。待到一篇抄完,玉川纪子恭敬地放下毛笔,将已经写好的纸轻轻吹干,仔细地叠在一旁,起身活动一下有些酸涩的四肢。
“啊!已经是凌晨4点了!”玉川纪子看看时间,有些吃惊:“也就是说,已经算是第六天了么···雪千代······”
来到盥洗室,玉川纪子用冰冷的水擦了擦脸,提振自己的精神,完了之后,又走到小几前,开始端正地抄写佛经。
又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了清脆又略显嘈杂的鸟鸣。玉川纪子抬起螓首,透过襖,发现外面已经渐渐发白。
“不知不觉已经到清晨了啊。”玉川纪子暗暗想到,下意识地回首看看雪千代,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满是歉意的大眼睛。一时之间,玉川纪子好像忘记了发声,只是红了眼圈,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对面的小人儿,生怕自己一眨眼,小人儿又会回到昏迷的状态,自己所看到的只是一场幻境。
“母亲···”雪千代轻声地唤着自己眼中的夫人,声音中饱含着种种情思,由于许久未张口的缘故,竟还显得有些沙哑。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渐渐跟着红了起来。
听到这声‘母亲’,玉川纪子终于敢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于是,放下手中的笔,来到雪千代身旁,轻轻将雪千代的左手放到自己的右掌心,用自己左手抚摸着雪千代的手背,嘴中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惊喜之后,玉川纪子叮嘱了雪千代几句,便离开病房,去打电话联系樱町义孝。毕竟,雪千代醒来之后应该采取什么措施,还得专业的团队来处理。
雪千代其实也是刚刚醒来,本以为融合两个灵魂应该是很快的事情,却没想到耗费了那么长的时间。不过雪千代现在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思维相当清晰,大脑前所未有的活跃,这大概就是灵魂完整之后的福利了。
“话说,这具身体还真是间破房子啊???”同时,雪千代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不由得暗暗想道:“之后必须要有相应的锻炼计划了,不然迟早要完。”
现在,雪千代的感觉很奇妙,虽然有重回人世的庆幸之感,但更多的是自己在原来的基础上重获新生,得到进一步提升的兴奋之感。
“难道,现在的我,才是真正完满的我吗?!”雪千代有些吃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身体还是那副身体,名字还是那个名字,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之前几年,为了不显得太过于惊世骇俗,雪千代从未在他人面前表现过自己心智成熟的一面。所以,从未主动去翻阅过书籍报纸,也从未询问过大人一些逻辑性比较强的问题,看的电视节目也都是一些幼儿节目,而且还是在玉川纪子的陪同下一起看的。
结果就是,雪千代从来没有直接或者间接地摸索过自己所处的世界,直到这次融合了另一个人的部分记忆,一个来自过往之人的记忆。虽然他不知道,这里面大部分还是那位白衣帅哥‘伪造’给他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