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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今漾

天阴沉得厉害,风声锐利,碎草裹挟着薄沙,嗤嗤擦着地面掠过,天空一片暗褐色,云狠狠压下来,当我疾步走进千缘阁的时候,豆大的雨滴已经打到了我的脚后跟。

扭头间,大雨已经倾盆,升腾起一片缓慢流淌的水雾。

我摸摸被风吹得竖起来的头发,长舒了一口气。

温尔的声音响起来:“恰好。”他盘着手臂:“时间恰好。”

雨水顺着屋檐流下,玻璃花得看不清外面,模糊得如同莫奈的印象派,朱黄、苍绿和青灰的斑驳色块交叠着。

大概是因为下雨天气压低,又多跑了几步路,我感到胸口发闷,真是不舒服。

“阴天容易心情不好。”觉把自己挂在二楼的扶栏上,他的黑眼圈又重了。

我直接坐在吧台前,看着一碟精致的苏式点心,道:“所以你做了甜食?”

温尔不嗜甜,平日的菜肴或点心,滋味也都偏淡的。

果然,他又推来一盏苦味茶。

“试试口味。”温尔说。

我捏着点心的手一顿,察觉了空气里漂泊着的一丝暧昧:“难不成……我们是小白鼠?”

我偷瞄了一眼二楼,觉虽然垂着头,但是发梢不易察觉地晃了晃。

“你们都没有发现吗?最近他们俩很顺利。”说话的是及雨,他穿过雨水而来,身上却一点都没有淋湿的痕迹。

他曾解释过,没有了河水,他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之源,而雨水给了他新的生命,他便可以通过雨水来补充力量,这样的天气,对及雨来说很重要。

温尔笑得肩膀微颤,看样子他终于真正意义地学会了照顾楚旖逍。

我还想温尔何必对这些点心的模样上心呢,若平日里,兹是能入口的,对千缘阁的粗老爷们儿来说就已经完全够用了。

玩笑了几句,温尔蹙眉:“外面的雨有什么不对吗?”

只见窗外瓢泼,夏日雷雨不都是这样吗?

但是及雨放弃了补充妖法的时机。

我问:“及雨,你察觉到什么了?”

及雨摇摇头:“说不上来,大概,待会儿会有客人来,似乎不太容易打发。”

在这样的暴雨天里,视觉、听觉、嗅觉这些感官很容易被蒙蔽,而这时候,及雨往往是最敏感的。

说曹操,曹操到。

三声铃伴着潮湿的气息,延迟凝滞了几分。

及雨转身上楼,顺便把拖欠了画稿还在看热闹的觉仍回了屋里。

“雨水能湮没太多东西了。”

那人声音沙哑残破,气流拧成了疙瘩。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塑料雨衣,雨水滴滴答答地弄湿了地毯。

“啊,抱歉。”他拉着长音,毫无歉意地轻吐出几个字来,然后摘下了雨帽。

他并不是老人,相反,他竟是意料之外的年轻。

三十多?约莫不会超过四十岁。

他正处在而立与不惑之间,可他的语气,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天命,眉宇间明显地透出,他与我从根上的不同。

温尔站直了身子,他没有笑,也没有蹙眉,他就那么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客人。

“梁漠。”他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你应该还记得这个名字吧。”

在千缘阁这么久,我几乎没有见过与千缘阁敌对的势力,不论是人还是妖。千缘阁的人缘好是一回事,力量不容置疑又是另一回事。

竟然是温尔的旧相识?难道他也是……从及雨的口气,几乎可以断定,此人身份不会在他之下,那么,他也是曾经司掌某种东西的神明?那么,凭他的能力,是不是摧毁千缘阁易如反掌。而千缘阁诸位,都不是善战与好战之徒。

温尔的目光越过了我的头顶,直直看着那自称梁漠的人,没有丝毫躲闪,突然,温尔恢复了往日的待客之礼,他说:“您好,我可以为您解答什么?”

梁漠微微一怔,显然不认同温尔的表现,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观察和试探:“请阁下鉴别此物。”

是一把钥匙。

通体纤细,雕花玲珑,似乎是铜质的触感,锈迹斑驳,触指冰凉。

温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说:“你只是想找到那道锁吧。”

梁漠打了个响指,拉扯过一把椅子,随随便便坐下来,大有不走了的意思。

“可是这把钥匙显然不是你的。”温尔也坐下,正好坐在梁漠的对面,竟有了针尖对麦芒的意思,“你不是梁漠。”

梁漠盘起手臂:“你不是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吗?”

我愣了愣,相识已久,我听得出温尔的意思,他根本早就知道,这个人根本不叫梁漠,但他又似乎确实是早该来这里了。温尔在试探什么?梁漠到底是承认还是否认了?他的名字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我本来就不认识他。你也明白,我即便要知道一件事,也完全不需要面见那个人。”温尔道。

梁漠的神色略显茫然,仿佛才发现自己的话中不知何处产生了纰漏,他的身体略往前倾:“既然如此,你能告诉我吗?”

“你还记得多少?”温尔反问。

“一个女人,飞贼,偷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但是她没有拿走钥匙,所以我一直在寻着踪迹追查。”梁漠粗略地概括道。

温尔继续问:“那其中怎么会有我的事?”

“因为是你,才会叫那女贼跑了的。”梁漠咬牙挤出几个字。

“哦。”温尔说:“可是几百年都过去了,那女贼恐怕早就作古而去了。”

“是啊,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懒得追究她什么了,现在我只想找到我的东西。”梁漠用力往后靠,椅背嘎吱一响,窗外一声炸雷,白光霹雳。

我忍不住插嘴:“你都不记得那是个什么了,又为什么那么想要?”

梁漠仿佛才看到我似的:“那很重要。”

温尔微微叹了口气,说:“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我答应她的保密时间早就过了。”

那年,姑苏城中,有个神出鬼没的贼,他的存在却不为人知。

此贼昼伏夜出,一袭玄色劲衣,犹如月下魅影,彻夜在屋宇墙头徘徊,落脚轻盈,快如闪电。所言虽为贼,他的实际身份却是一位执行官,他所偷窃的也并非钱财珠宝,而是人们为此痛苦而又忘不掉的记忆。不错,他并非人类,他做这些,也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生来就是做这个的。

他耳力极佳,能捕捉到人们痛苦的记忆,当人们心里的迫切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会从此人的梦中潜入,偷走那块碎片。

渐渐的,他收集了许多人们不愿回想起的记忆,这些支离破碎的影像堆满了整栋楼阁。

有时候,闲来无事,他会翻看这些琐碎的只言片语,然后慵懒的叹息:“这又能怎么样?才多大点儿事……”

漫漫人生路,那么长,痛苦总会被冲淡;那么短,忘了点儿也就少了点儿。

折腾什么啊?

他想着。

他的楼阁外,有座烟花院,娇滴滴的歌声曲儿声总会从窗隙渗透进来。

杂乱丝竹中,他记住了一个声音,他偷了那么多素未谋面之人的记忆,却是第一次想去看清一个人。

月色清辉,他的影子飘进了那桃花洋溢的小院儿。

粉色衣裳的女子,倚靠廊下,不饰妆容,没有表情,眼眸淡泊如水,却愈发动人。

她叫沫儿,她曾说,自己不过水中的泡沫,太容易消失了,有时不过一缕光而已。

沫儿接触的客人千奇百怪,自然不会每位公子都能做到以礼相待,按理说烟花之地的女子日子总归难捱,她要忘的应该很多,但是,她的心声,是空的。

如同她没有诉求。

于是,梁漠化身公子,接近了沫儿,沫儿的声音清澈,却毫无娇媚讨好,她仿佛生性淡冷,对世间万物不为所动。

沫儿如此,梁漠却不然。

他请沫儿游玩,与她说话,用尽浑身解数逗她一笑。梁漠生活在人类之中,却第一次与人来有所来往。

那些阵子,城中许多人的愁绪无论如何也忘不掉,梁公子翘班了。

众神之中,他不过千万个执行官中的一个,身份低如草芥,自然很快有高位的神明出现,勒令他闭关反省。

梁漠割舍不下沫儿,也是第一次明白,为何有拼命人想忘记。

如何之巧,或者根本是有人刻意,沫儿也知道了。

冰雪聪明,她清楚地知道天地悬殊之间,自己该做什么,又只能做什么。

梁漠偷了几百年的东西,恐怕是想不到,自己还有被盗的一天。

沫儿带着他关于自己的全部记忆,逃进了夜色里。

梁漠追逐沫儿的时候,遇到了温尔,温尔故意指了个错误方向。

之前一步,温尔是先遇到了沫儿,只一瞬,温尔便明白了这二人间发生了什么。

梁漠一直以为是温尔帮助了沫儿脱逃,这似乎的确是事实,却不想,神明都没有算到,温尔下意识的决定,那竟然真的只是巧合。

“那把钥匙是她留下的,她说,是你走错了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她不过替你断了该断的,忘了该忘的。”温尔顿了顿,“恕我多嘴一句,你的身份,最是不该与人类相识的。”

再次抬头的梁漠,眼神全然换了个人,他只问了一句:“你也生活在人的世界里,你的取舍又是如何?”

他站起身来,复又戴上雨帽,推开门,冰凉的雨丝飘进来。

“其实,这种执行官的身份我早就觉得放弃了,根本没犹豫。总有个人能让你改变,不是吗?”

梁漠手中的钥匙,锁住了记忆的枷锁。其实他的使命从来都不是销毁这些记忆,他只是封印了它们。

而人们选择封印它们,原因千千万,自然不全是因为痛苦,也可能是这其中滋味过于欢喜,太让人眷恋了,最终两难。

梁漠在浓密的雨中消失,温尔告诉了他藏阁的地址,此外,他的名字并非梁漠,这是沫儿的真名。而其中关于沫儿的记忆,温尔没有告诉他,且让他自己去回想起来吧。

我回房间的时候,及雨不见了,窗户还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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