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并不算宽阔的小河在缓缓地流淌,河岸犬牙交错显得突兀森郁。
阴间也有河流!而河水又是那么清明澄澈,水流淙淙声音悦耳。清澈的河水中绝没有人间河流的那种污浊与腐臭,水面上也望不见一丁点儿垃圾的踪影。
流水撞击着河岸,迸溅出一片飞雪碎玉般的水花。
河边的一处罅隙里,斜斜地摆放着一块似晶非晶,像玉非玉的棺材天棚。
此时,肖礼的魂体静静地躺在上面。魂体上被蚀魂链焚蚀的伤痕已经消失,变得完好如初了。他只是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像一张照片。
杜宇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身上灰一块黄一块的,看上去就像刚从烟火堆里爬出来的样子。
他呆呆地坐着,刚才鬼市上的一幕现在仍如噩梦般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金丝瓜皮帽那腥风阵阵的腐尸掌就要落到自己的头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魂体通体上下咝咝地冷气直往外冒。就在他要放弃挣扎,想要自爆魂体打算与金丝瓜皮帽同归于尽之际,旁边正被蚀魂链焚蚀得魂体快要分崩离析的肖礼,魂体上突然透出无尽的金光,一瞬间就把束缚在他身上的蚀魂链冲得四分五裂,向四外迸散。一些蚀魂链的碎片更是飞入了周围围观的鬼群中,落到了其他鬼魂的身上。立刻,围观的鬼群像炸了锅似的,横冲直撞到处乱窜。混乱的鬼群隔开了他和为了躲避噬魂链碎片而向后急闪的金丝瓜皮帽。趁着这混乱之际,他才得以抽身逃走。
在逃走的时候,他把肖礼也带走了。
本来他并没有打算带上肖礼,那样,自己逃脱的可能性会更大些。可是金丝瓜皮帽在闪躲蚀魂链碎片时发出的一声“阴帅”的惊呼,让他打消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想不到自己在半道中碰到的这个叫肖礼的鬼魂竟然有如此强悍的能力。今天如果不是他,自己真要在金丝瓜皮帽的鬼掌下魂飞魄散了。带着他逃跑的几率虽说会打一些折扣,但是有了他,即使再遇到金丝瓜皮帽,自己也不用害怕了。除此之外,说不定他可能对自己还有更大的用处呢!想到这儿,杜宇几乎高兴得笑出了声。
他望了望躺在棺材盖上仍无声无息的肖礼:自己从未示过人的墨晶天棚都拿出来给他用了,为了他,自己这次可是花了大价钱。
杜宇小心地向四周望望。
周围静极了,除了河水冲击河岸的哗哗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一丁点儿其他声响。
突然,就在小河靠近肖礼的地方,清澈的溪水中,一道雪白的光影急速从水中跃起,倏地又潜入水中,速度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分辨。河水溅起一片极大的水花,有几朵水花飞溅到肖礼的身上和脸上,竟是冰凉彻骨。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肖礼折身坐起,“痛死我了”。
刚才蚀魂链焚魂的痛楚已经深入了骨髓,他在魂体失去知觉前没来得及发泄出来的痛苦,终于在醒来之后喷薄而出。
杜宇看肖礼醒了过来,起身向他走来。
肖礼茫然地向四周望望,又仔细地瞅了瞅自己的魂体,对走近了的杜宇说:“我没有魂飞魄散吗?”
“当然没有”杜宇说,“有我的墨晶天棚,即使魂飞魄散了也能使消散的魂魄聚敛到一块儿,何况你这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你看你现在不是完好无损吗。现在,你看上去都没有我显得狼狈。”杜宇有意识地向肖礼展示了一下自己魂体上的伤痕。
岂不知杜宇这是在吹牛。如果真的魂飞魄散了,别说是他的墨晶天棚,就是人祖的魂晶也不能使魂魄聚敛。反正肖礼对这些又不了解,任他信口开河胡乱去说呗。
肖礼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他摸了摸自己魂体下的棺材盖儿,入手温润中透着一丝沁凉,让他既舒服又感觉精神振奋。
“看来自己身下的这棺材盖儿样的东西到是一件宝。”肖礼心想,“今天多亏了杜宇的照顾,不然自己就惨了。”
不明真相的他心里充满了对杜宇的感激。
殊不知谁该感激谁呢。
“多谢老弟的照顾”肖礼说得很真诚。他根本就不考虑在这之前到底应该谁感谢谁。
“这到没什么”杜宇比较坦然的接受了肖礼的道谢,“只是老哥你跟着我,结果却让你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我心里头真的很是过意不去!”杜宇显出一脸的无奈和愧疚。
“这怎么能怨你呢”肖礼忙接过话头说,“在这儿我人生地不熟的,这么长时间还多亏你照顾呢。”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杜宇问。
肖礼伸了伸胳膊腿儿,说:“我感觉魂体没什么大碍了。对了,那个戴金丝瓜皮帽的是谁?为什么这么霸道?”
“严监生”
“哪个严监生?”听到这个名字肖礼自然想起了那个有名的吝啬鬼。但这可能吗?他感到很惊奇。
“除了那个吝啬鬼还有谁愿意叫这个名字。”
肖礼更加惊奇了,说:“这怎么和人们常说的严监生不一样。在阳间他是有名的吝啬鬼,就连临死的时候都不舍得多点一根灯草,怎么在阴间又那么会显摆?”
“这家伙在阴间眼看着自己在阳间积攒下的万贯家产被后代子孙败得一干二净,一气之下性情大变。谁知这样反而成全了他,使得他在阴间又积攒下了无尽的财富。”杜宇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满满的全是羡慕、嫉妒、恨。
肖礼心中又产生了疑问,说:“传说人死之后在过奈何桥时不是要喝孟婆的忘情水的吗?那样,阳间的事情不是就都忘记了,他怎么还会认识阳间的亲人?”
“只有鬼魂在轮回转世的时候才喝孟婆的忘情水,不该转世的不喝。否则,逢七按五时节,阳世的子孙来祭奠的时候,你如何去飨祭呢。”
“这又是哪儿?”肖礼指着旁边奔流不息的小河又问。
“碧落河,黄泉的上游。”
听到这儿,肖礼想起了唐代大诗人乐天的一句诗:“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怎么可能!碧落是指天上,碧落河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有什么。世上的各个空间都是相通的。就拿阴间和阳间来说吧,阳间有什么阴间也有什么,只不过两界的空间不同,阳间的一些东西在阴间完全改变了模样,不知道的认不出来罢了。”
“既然阴阳两界情形相似,那么死了和活着又有什么不同呢?”
“差别不大。”
“既然这样,那么人们也就不用那么畏惧死亡了。”
“这是一个心理问题。死亡就是一道坎,不翻过去,你就不知道它后面是什么。可是人们就是翻不过这道坎。当然,在自身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下,谁都不想也不愿意翻过去。”
两个鬼正说着话,这时候,旁边的河水哗地掀起一个很大的浪花。一条粗如手臂,形状似蛇的白影一闪而逝。肖礼只扫视到一双如血般赤红的眼睛。随即,一股刺骨的寒意笼罩了他的全身。这一刻,沉寂在气海中的元晶核突然泼剌剌的旋转起来,一圈柔和至极的绿色光芒顷刻间覆盖了他的魂体,那股刺骨的寒意也随之消失。
这时肖礼才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元晶核外,赤、橙、黄、绿四色光环正和缓有序地闪烁着光芒。
清正归元功终于突破瓶颈,进入第六重境界了。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正当肖礼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时,旁边的杜宇却惨叫了一声,一下子窜出去老远,同时大声疾呼:“蜮蛟!快离开……”话没说完,已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你的……”肖礼找寻自己躺过的棺材盖儿,却已经没有了踪影。于是,缀着杜宇将要消失的魂影,快速的追了上去。
等肖礼追上杜宇的时候,早已经看不见碧落河一丝儿踪影,更连流水声都听不见半分了。
“怎么了?”一追上杜宇,肖礼就忙问。
“蜮蛟。妈的,今天又吃了一个大亏,老子怎么总是不顺。”
“蜮蛟是什么?就是刚才从水中跃出的那个像蛇一样的东西吗?”
“是的。专门吸取鬼魂魂精的东西。一般的鬼魂,它两次就可以把它的魂精给吸食干净,而剩下的魂体就成了它的傀儡。早先听说碧落河里有这种东西,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想不到今天遇上了,真是倒他妈的八辈子血霉了。”杜宇嘴里骂骂咧咧,透出一股无赖相,看来真是吃了大亏。
肖礼瞧见他那拉成了猪腰子似的脸,眼角耷拉着脸色灰暗,神色比和严监生的那场大战都要显得萎靡。
看着杜宇萎靡不振的神色肖礼不再说话,杜宇也不说话,两个鬼只是脚步不停地一直往前走。
阴间原本清明的视觉景象既没有增亮也没有变暗,仍然还是那种一片空明的情形。周围也还是那么寂静,连个鬼影儿也看不到。可是肖礼发现他们所经过的路况不同于以前了。脚下原本黝黑的路面渐渐变成了灰白,就像柴火充分燃烧后剩下的灰烬撒在了上面。路面变得高低不平,两边也出现了高山。
猛然间见到这些突兀的高山,肖礼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奇怪,因为刚才杜宇已经说了,阴阳两界本是相通的,阳间有的阴间也有。但是来到阴间这么久见到另外一种景致,心中的感觉还是不同的。再加上自己的清正归元功历尽艰辛终于迈进了第六重。可以说他现在是心情大好。
不过,近百年的磨砺,早已让他的心态变得波澜不惊了。即使再高兴的事,再好的心情,他也不会出现“喜欲狂”的形象,何况是现在,一边的杜宇刚吃了个不知道有多大的亏,心情正是极糟糕的时候。
再走,肖礼感觉出周围的温度在慢慢地升高。现在,他已经有一种洗桑拿的感觉了。
再往前走,周围的山峦显得越来越渺小,因为他们已经登上了一座绝顶。
四周仍是光秃秃的,既没有花草树木,也感觉不到一丝生机。
看着眼前的景象,肖礼心里想:阴间就是阴间,虽然说和阳间想通,但却缺少了阳间的桃红柳绿鸟语花香的勃勃生机。
他朝杜宇那儿望了一眼,见他仍然拉长着脸低着头一味地往前走,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四周灼热的环境好像对他没有影响,可是肖礼却受不了了——温度太高,魂体似乎都要被蒸胀了。
肖礼紧走几步赶上杜宇问:“这是哪里,怎么这么热?”
杜宇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前面没路了,一道如刀斫斧削般的悬崖出现在眼前。
杜宇望着肖礼,说:“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成为鬼王?”
肖礼被他的答非所问弄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钟馗?”
“鬼王钟馗?”
“嗯”
“这谁不知道。和这儿有关系吗?”肖礼边说边伸头向崖下望了望。
悬崖下茫茫一片,看不出下面到底有多深。他又向四周望了望,四周也仍然是光秃秃的看不见一丝生机,也见不到一个鬼影儿。
可是他却总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而且这窥视好像还不是来自于一个方向。
“他就是从这儿出去的。他原本只是一个落魄的秀才,不知道怎么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来到这里之后有了什么样的际遇,出去之后就成了鬼王。因此,大家都说这下面有能促使鬼魂进阶的宝物。”说到这些杜宇刚才那一脸愁苦的神色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眼里放射出的攫取的光芒,脸上也布满了无限向往的神态。
“鬼魂也可以进阶?”
“那当然。鬼魂有鬼卒、鬼士、鬼校、鬼将、鬼帅、鬼王、鬼皇之分,每一阶又分几个不同的级别。像刚才咱们在鬼市上遇到的严监生,他的级别就是鬼将中的上将级别。可以操控九幽阴火凝成的蚀魂链。而你……”杜宇望了肖礼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肖礼并没有注意到杜宇神态的变化,他也没有注意杜宇的话。
虽然杜宇说得兴致勃勃,但那都与他屁不相干。说到鬼魂,他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来阴间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黑白无常俩大鬼丢下自己跑哪儿去了。见不到黑白无常,弄不清自己到阴间的来意,也找不到回阳间去的路,现在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在这里瞎转悠。黑无常说自己三魂中的人魂还留在阳间的身体里,也不知道阳间的自己现在是死了还是仍有一口气在。自己来阴间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可不能老是这样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肖礼心里这样想着,而旁边杜宇的嘴巴却没有闲着,不管肖礼听没听,仍然如数家珍般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想什么呢?”这时候杜宇终于发现尽管自己卖力的给身边这个很有实力的棒槌讲解阴间的事情,但他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听到耳朵里去。于是,他对着肖礼的耳朵大喊了一声。
肖礼被这大声吓得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你干什么?”
“你想什么呢?”杜宇不答反问,“我跟你说的你根本没有听进去,难道你不想变得强大么?”
“想有用么?强不强大和想有什么关系?强大是要靠循序渐进地修炼才能够获得的。”肖礼说得语重心长。
“嘁……”杜宇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我刚才给你说的鬼王钟馗的事你都没在意呀?”
“那又怎样?”
“怎样?——”杜宇向四周小心地环视了一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只要跟着我一定会有你的好处的。”说完这些,他又向四周望了望,似乎深怕周围会再突然冒出个什么怪东西似的。
“怎么办呢?”肖礼一脸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这个在阴间认识的鬼伴儿接下来要干什么。刚才跟着他逛鬼市可是差一点儿魂飞魄散了。虽说自己因祸得福使清正归元功突破了第六重的瓶颈,可那惊心动魄的经历也是令鬼都刻骨铭心的。
“不怎么,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说完,杜宇腾身一跃,像风吹起的一张纸片儿般轻轻地贴在了面前的悬崖上。接下来只见他的魂体左曲右扭如壁虎般向下爬去,眨眼间就下去了好远。
“还不下?”杜宇向还在上面发愣的肖礼大声喊,“你不怕严监生那鸟人追过来呀?”。
没办法,肖礼也只好学着他的样子向下爬,居然也很轻松。身体贴在石壁上就像一张画,根本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就这样,两鬼一前一后向悬崖下爬去。
杜宇和肖礼越爬越远。从上面向下只能隐约望见两个如巴掌大的灰片儿。
这时,远离悬崖的那些光秃秃的山顶上突然冒出了一些鬼影儿。他们一个个探着头静静地观望了片刻就一窝蜂般争先恐后的向悬崖奔来。到了崖前,群鬼都探头向崖下张望。已经看不到肖礼和杜宇的魂影。于是,他们一刻也没有停留,都如杜宇和肖礼那样向悬崖下爬去。
一霎时,如刀斫斧削般光滑的悬崖峭壁变成了一堵贴满了照片的宣传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