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平地生。
她没有发动符箓,因为在寒光交织的剑影里,出现了一道月白身影。
并不高大,昕长而消瘦。
却在最不可能的境地中为她挡住了漫天杀机。
而对面的人,是他的恩师。
“你做什么!”
一片死寂中响起了一声暴喝!
众人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盯着那道身影。
传说中的天才少年,玄清最珍爱的大弟子,竟然......
“师父,不能伤她。”
流光无视周围复杂的目光,淡然地道。
玄清紧握着拳,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
“不能伤她。”
同样的话,一如既往地笃定。
玄清心神一震,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这对传说中的师徒竟然在众人面前无声地对峙。
良久,玄清强忍着怒意,终是先开了口,“为什么?”
“十方玉被盗与她无关,而且......”
流光顿了顿。
“她救过我。”
玄清蓦地怔住,其他人也顿时怔住了,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番话。
除了沐云舒,不知为何,他沉静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寒芒。
九歌闻言微微垂下了眼,“其实你不必来的。”
“要来的。”
清淡的声音,一如那日桃林初见。
九歌微怔,心头有些委屈。
她想说仙家弟子与妖狐扯上关系,定然不会为师门所容,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天才。你我已经两清,没必要来替我解围,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任性如夏倩都知道闭口不言,你却贸然跑来,玄清不会放过你的。
可是她忽然孩子气地什么都不想说了,被人保护的感觉挺好,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
流光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她因他而来,他就应护她周全。
很简单,无论是谁。
但他的行为落在别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解读。
他将那日遇袭受伤的事情一一道出,唯独隐瞒了赤魂珠的事。
玄清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无知!妖孽惑人,能有什么好心!”
“师父,事实如此。”流光淡声道。
“什么事实!”玄清拂袖怒喝,“我只看到她私上灵山,冒充玉子卿的徒弟,来这八仙宴上撒野!”
“这是个误会,她遭了别人的暗算。”
“你如何得知?”
流光默默看了她一眼,道:“刚才我感到山中有异样的气息,前去追查了一番,的确有人潜入盗走了十方玉,不过不是她而是青狐一族。”
“青狐?”
“是的,我已命白麟去追,一定会把十方玉找回来的。”
九歌闻言心中一惊,青狐的人为何来灵山盗走十方玉?
“原来是这样!”苍澜忽然大声笑道:“既然十方玉不是她偷的,玄清师叔是否该放人了?”
玄清铁青着脸,眼中寒意渐盛,“妖就是妖,本性难改,私上我灵山就该罚!”
流光轻轻皱了下眉,他知道师父一向痛恨妖魔,但今天似乎格外明显,近乎无情。
“你这是蛮不讲理!”苍澜无视唐逸焦急的眼色,大吼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凡夫俗子都知道这个道理。他救了你徒弟的命,你却要杀她!”
玄清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唐师弟,管好你的人,小孩子不懂道理,你应该懂的。”
唐逸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他明白玄清语中深意,这件事的确不能再牵扯九华山,否则传到师兄那里便不知又会发生什么事。他咬了咬牙,蓦地竖掌为刀,一掌劈在苍澜的脖颈上,苍澜顿时晕了过去。
唐逸扶住苍澜,抬眸看着流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幕与八百年前那一战何其相似。
他知道在灵山,除了君枫,还有一个禁忌——赤狐沉汐。
这么多年来,他偶尔会从玉师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带着无限的凄凉和感伤。
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他了解玄清。
他有多敬重师兄君枫,就有多痛恨赤狐。
很不幸,这个女孩恰巧是赤狐一族。
良久,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带着苍澜默然离去。
“让开,为师念在你年少无知,不与你计较。”
“师父,请恕弟子不敬。”
流光依然挡在九歌身前,背影清寒,带着与生俱来的孤傲。
“她是妖!”
“妖亦是苍生。”
流光平静地看着他,一向疏离的眼中似乎亮起了一道微光。
“为仙者将守护天下苍生视为大道,人如何?妖如何?只要不杀生,不为害,便她有存在于世间的权利。”
玄清垂在袖中的手狠狠地颤了颤,他看着这个最心爱,最在乎的弟子,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而深远。
这句话,似曾相识。
深藏的记忆里,风华绝代的大师兄也是这般开朗无畏的心胸。
师兄的道他至今都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正邪有别,仙妖殊途,这种道终究是行不通。
八百年前,用一代天才的陨落为代价,证明了这注定是场悲剧。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一刻的流光像极了当年的君枫。
而这一次他已身为人师,再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断不会让悲剧重演。
流光是他倾心教导出来的弟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性格,但他依旧想问出那句话。
“哪怕是违抗我?”
“......”
流光漠然一瞬,仍是那般清淡,却让人仿佛看到了一座玉山,威而不沉。
“师父,我修的是大道,顺心而行。她因我而来,我便不能不管。他看着玄清的眼睛,认真地道:“弟子流光在此立誓,七日之内定将十方玉寻回,至于她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话落,他俯身一礼,不愿再多谈,转身抱起九歌走了出去。
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人会质疑他的承诺。
因为他是仙界历史上最年轻的上仙,比昔年君枫封仙时还小。
他存在的本身便是一种无懈可击的说服。
玄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缓缓攥紧了拳头。
九歌身上的气息非同寻常,而流光的态度让他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
这个女孩绝不能留。
同样的想法也出现在沐云舒的脑中,只不过换了个对象。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他轻轻一笑,浅碧色的眸中渐渐亮起了一抹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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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没有回梅林,直接去了山下。
九歌异常温顺地靠在他肩上,嗅着熟悉的冷香,很安心的味道。
桃林一诺,换来此刻舍身相护,他全了她的恩义。
姥姥说过,在这世上除了亲人,没有谁会真心对谁好。
原来并不全是。
亦如苍澜,亦如他。
她忽然孩子气地在他肩头蹭了蹭,满足地闭上眼。
也许是危机解除心情松快了,胸腹里的痛楚变得格外清晰,疲惫感迅速漫了上来。
昏迷的前一刻,她又听见了那道清淡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睡吧,醒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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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无妄门。
一位灰衣老者负手立于门前,旁边蹲着一只白鸟。
那鸟通体洁白,头顶似一块红玉玛瑙,正是神兽白麟。
而它身旁的老者便是玄清的师弟南林岳。
他们在等一个人。
流光怀抱着九歌快速向这边赶来。
南林岳看到九歌,眉心不自觉地一皱。
“师叔。”
流光轻轻颔首。
南林岳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喂她服下,道:“她伤得很重,需要静养。”
“我知道,这就送她回去。”
南林岳有从怀中拿出一块星盘递给他,“白麟已经从她身上夺走了一道魂魄,我放到星盘里,这样能帮你找到她的位置。”
“多谢师叔。”
南林岳看着他淡然的神色,无奈地笑了笑,“能这么跟师兄对着干的人也只有你了。”
“形势所迫,实非流光所愿。”
“小子,我提醒你一句,仅此一次,千万别再去管赤狐一族的事。”南林岳目光有些复杂。
流光有些默然,低声道:“多谢师叔提醒。”
南林岳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懒得管你们年轻人的事,快走吧。”
流光微微俯身,和白麟一道向西方离去。
伫立良久,南林岳看着西边快速消失的身影,喃喃了一声。
“别又是一场孽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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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青舍。
一位黑衣人恭敬地跪在阴影里,他的身前立着一道青色身影,那人的脸上带着一张精致的面具,深远的目光遥遥望向窗外。
“传令下去,多派人手跟着他们,务必保护小主的安全。”
“是。”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
“是。”
“下去吧。”
“属下告退,冥王大人。”
黑衣人恭谨地退下,转瞬就消失了。
过了片刻,空寂的竹林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透着几分玩味。
那青色身影负手淡立,抬眸望着远方,浅碧色的眸子幽幽如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