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大型城市的格局基本上分为坊与市两部分。
城内常住居民都住在坊内,商铺酒店客栈等等都只能在市之内。
制度严格,不容紊乱,一经查获便将遭受律法的制裁。
根据城市等级的大小,城市所允许拥有的坊市规模也大小不一。
比如京都长安就建有一百零八坊,东都洛阳有一百零三坊,金陵、杭州约有六十坊,而沙洲仅有四坊。一坊多则数百户,少则独占一坊,然而能够独占一坊的人家在整个大唐看来都是屈指可数的。
南盛坊住了十六户人家,这十六户人家的主人都是跺跺脚金陵城抖三抖的人物。
南盛坊张府,百年簪缨世家。
当今家主就是金陵名士张若虚。其胞弟张若春,官至当朝御史大夫,乃是个掌握极大实权的三品大臣。在朝中因为人刚正,且材优干济,故而圣眷素厚。
张若春年前因受一桩大案牵连故而不能回乡省亲,此番案情真相大白后陛下隆恩御准其归省之假,清明时归。
这个年代能有两月余的假期算起来是不短了,只是路上来回便需要整整一个多月,在家中至多只能住上七八日罢了。
此时张府外停着一溜马车,一群人正热火朝天的往府内搬着东西。
十数辆马车的东西数十个下人整整搬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马车被引往后门,府外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肃静。
宽大的府门外,黑漆的大门配上银光闪闪的兽头衔着锡环,下辅一十六数的青石台阶,左右石狮神色狰狞,雕工精细的犹如两个临街艺术品。
而这些仅是唐朝达官富户风光的冰山一角罢了。
吴用与宁有容又从侧门入了张府,只是却未曾看到先前那热闹的一幕。
“庞管家可在府上?”吴用和声向来接引自己马车的小斯问道。
“道长回来的真巧,府上二老爷回乡省亲来了,此时庞管家正在前院张罗着呢。”那小斯见吴用不摆架子,心中也放松下来,笑的解释道。
“喔,麻烦小兄弟替贫道去前院向庞管家通传一声,就说宫梨有事叨扰。”吴用淡淡道。
“唉呀,哪里需要什么通传呀,我们直接去就得了呗。庞伯人可好了,这点小忙肯定会帮的,到时候我替先生说就成了。”宁有容实在听不下去了。自己从小在张府长大,府上所有的人都认得自己,自己也把张府当作家来看待,此时在自己家中先生还说要什么通传,不由的就觉得麻烦。
“庞管家在前院有要事不能分身,你我既要打扰又怎好不知会一声。”吴用正色道。
“虽然如此,但是张二爷我也认识呀。小时候他还经常和我玩呢,只是后来他去京城做官了就不怎么回来了,最多只是过年住上几日罢了。
又没有外人,不打紧的,先生我带你去吧。你不是赶时间吗,在这种事情上怎么又婆婆妈妈起来了呢?哦不……”宁有容捂住嘴向吴用报以歉意的眼神,发现自己好像又乱说话了。怎么能说师傅婆婆妈妈呢,虽然有时候真的很罗嗦,但是自己也不能说出来的……
“呃……罢了。既然如此那你前头带路吧。”自己明明是持礼行事,怎么就变成婆婆妈妈了,又不能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吴用只好瞪了小丫头一眼无奈道。
“先生走吧,咱不是在赶时间吗?那就要争分夺秒,等上一刻钟就晚一刻钟。”宁有容得意洋洋的道,蹦蹦跳跳的就往前走去。
白丽堂,张府的后堂。
这个地方只有家中或者家族中有身份尊贵的人来了才能开启作为待客之处。
堂上正中除了供着老祖宗的牌位之外还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是训是行赞乃祖武,下联是:有典有则贻厥孙谋。
或多或少的这幅对联影响着这个江南的名门大族,发展到如今的这个程度也是离不开这个对联对整个张家的上下起到的作用。
堂上坐着二人,却各自盯着眼前的空气默不作声。
首座张家主张若虚,下首一人须发花白,却眉浓似墨,眼鼻间与张家主有三五分相若。
此人便是张家二爷,天命之年既任当朝御史大夫的张若春表字涧林小其兄三岁,今年五十有三。在这个年纪坐上御史大夫的位置已经算是“年轻有为”了。
“在京中便时常拜读大兄佳作,经年未见大兄风采更胜往昔,可悲涧林我却双鬓尽催啦。”张若春打破了屋内的沉默苦笑道。
“二弟朝中事务操劳,此番染上禁案更是憔悴。能够脱身已是大幸。又怎比愚兄在野修身养性碌碌终老?”张若虚淡淡道,最后一句话却带着一股腔调。
“大兄说的是,涧林此番能够脱身已是大幸。只是得罪了这些人以后的日子想来是没那么好过了。诶……不过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陛下能恩准小弟回乡省亲想来是让我避避风头,陛下这般爱护,涧林再苦再累,也是甘之如饴啊。”张若春感慨道。
“好了,既然回来就不要说国事了。正平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等殿试结束后便任其去留把。”张若虚道。
“大兄哪里的话,正平这小子天资聪颖、为人正直,见到的能有几个不说好的?模样长得俊,年纪轻轻又已是个来京城科考的举人,在京里住了才几个月?那到我府上来打听平儿的人都能排到街口去。
要不是我拦着呀,这都没入考场呢都早被人抓婿去咯。哈哈哈……”说起大兄的长子自己的那个大侄子张正平,张若春这个平日以严肃刚正著名的人都将他夸得合不拢嘴。
“二弟莫要将他宠坏了,这小子我知道。平日里是个乖巧的模样,心里头鬼着呢。这个惫懒货能自己考上举人已是祖上积德了,我可没指望他十八岁就能给我中上进士。”说到自己的儿子,张若虚的面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这兄弟二人自幼在张府内一同学习,玩耍。
张若虚好武、张若春善文,当时在金陵城也是一段文武双全的名门佳话。
二人后来皆考取进士入朝为官,高祖当年对张若虚青睐有加,四十岁便派了兖州军曹统一州之兵事。七年之后任兖州刺史,监察一州大小官吏,政绩斐然,深受高祖器重。
直至两年前当今皇帝李世民弑兄继位后辞官回乡。而二弟中了进士之后在御史足足台做了小半辈子言官,本以为将要就这样持禄养身以此终老了,却在李世民继位后的短短两年之内坐到了御史大夫的位置上。
只因张若春在玄武门之变后未曾说过李世民一句坏话,之后反而在朝上把李世民篡位的事情说的冠冕堂皇,义正言辞,这让李世民这个本就心虚的皇帝深受鼓舞,更让他坚定了做个好皇帝的信念。
一个反感夺位弃官而去,一个感恩忘身鞠躬尽瘁。
这就是张家二兄弟放不下的争持,因为张若虚也知道自己的弟弟为官清廉,在政事上是把好手,这两年官做大了好事也做了不少。
张若春更是深知兄长脾性也不敢多做规劝。故而两兄弟在家中若是不提政事,气氛还是可以的很融洽的。
庞管家是府里的老管家,两位老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此时在一旁侍着,听着老爷们的对话心中有些感慨,却又不敢动声色。
两位老爷撇开政事聊起了这一年间的琐事,说到净流真人羽化归天时二老爷先是震惊的无以加复,从小兄弟二人就把净流真人当作无所不能的神仙爷爷来看,真人对他二人也是疼爱有佳。
这个噩耗让二人一同沉默了许久,后来大老爷又讲了真人生前将有容丫头托付给了一个大门派的宫梨道长。可惜宫梨道长有要事在身早上就走了,与二老爷缘悭一面,何时还能再见那个可爱的丫头也无定数。
正当三人都在可惜着见不到有容丫头时,打门外叽叽喳喳的就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见堂上两位老爷都在,尤其还有自己要找的庞管家也在时就知道自己来的正是时候。连忙向落在身后的吴用招了招手。
“有容见过大爷,见过二爷,还有庞伯。”宁有容稀罕的行了一个优雅的见礼道。
“有容?你怎的这幅打扮?”二老爷张若春看着眼前的一幕意外道。
“唔……为了方便行事啦,好了我给二爷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有容的新师傅,天南桐柏宫的宫梨道长。”宁有容怕被向来严厉的二老爷数落,连忙将话题转到此时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的吴用身上。
“宫梨道长慈悲!久仰大名,净流真人之事吾已从兄长处得知。吾等深感悲切,真人在我张府一住就是一甲子岁月,谁想吾兄弟二人而今也已雪鬓霜鬟。本以为真人已是个长生不死的老神仙,却未曾想,诶……”张若春伤感道。
听到二爷提起自己的师傅,宁有容本已眉飞色舞的小脸瞬间塌了下来,眼泪滴溜溜的在眼眶内打着转。
“二弟节哀,真人既已羽化归天,自然另有归宿。别忘了真人临终前交代的事情,不要让真人留下遗憾,那才是我二人对真人半生教诲的感恩。”张若虚对坐在下首的二弟郑重的道,说罢又向站在门口的二人问道:“听老庞说道长早上就悄悄的走了,某匆匆赶来时道长已经远去。昨日便听说道长有要事在身时有不待,然而此番回转不知……?”
“张公,张使君,贫道有礼了。”吴用打了个揖道。
“道长慈悲。”张家二兄弟一同回礼。
“吾受门中师长所托,前来金陵欲走水路往渝州一行。然而一路迢迢数千里,山高水远,艰险莫测,非长舟大舰不能安至。
贫道早上在码头处打听到浦口码头的话事人竟然是贵府的庞管家,故而只好折返叨扰。适才不辞而别之事还望张公莫怪。”吴用之前路上想好了,如果见到了张若虚与张府二老爷自己大可将需求坦承公布。或许私下里去找庞管家帮忙,还不如两位手掌实权的大老爷亲自说话来的便利。
“此事易耳。”说话的是一旁的二老爷张若春。
“若是借船之事,想来找二老爷比找老奴管用多了。”此时庞管家也笑呵呵的道。
“哦?如果张使君愿意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吴用笑道。
“嘻嘻,有容刚才听说二爷回来了的消息就知道此事好办了。二爷当了大官之后我是见的少了,不过每次归来都大张旗鼓开锣喝道的、派头越来越大了。大家可都说二爷是当世管仲萧何呢。何况二爷向来最疼有容了对吧?”宁有容款款走到张若春身前娇俏的颔首道。
“你这丫头,谁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呢。我和你大爷都把你当亲女儿看待,可见不得你受委屈哟。”张若春抚着宁有容的额头道。
“二位放心,这丫头是由净流前辈生前亲自交待给贫道的。贫道也答应了此后必将有容引荐回门。一路上但有险难自有贫道一力当先,不敢叫诸君失望。”吴用自然听得出张若春此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既然人家答应出手相助,自己是不是也该适当的表示表示呢。
“道长慈悲,道长能对有容如此爱护某心甚慰。至于借船一事道长且放宽心,最多半日便可安排妥当。道长还请稍微安坐片刻,某已吩咐下去厨房准备了午宴,今日当与道长小酌几杯呀。”张若春笑道。
“多谢张使君慷慨相助,如此贫道就厚颜搅扰了。”吴用就近在末首坐下后谢道,不由觉得宁有容这张牌在张府上下都挺管用的呢。
“好了,正事说完了,二爷您给我讲讲京城里的新鲜事吧。还有正平哥这次回来了吗?”宁有容见二人谈妥了就急忙见缝插针道。
“你这丫头啊,你二爷辛辛苦苦赶了几千里路,这才刚踏进家门你就缠着他讲这讲那的。当他这老头如你二八年纪般有花不完的精力呀?”张若虚发话了,说罢佯怒的瞪了一眼宁有容。
“呵呵,无妨无妨。我这文酸的身子骨再不济也不至于没力气与我们有容说说话不是吗?”张若春摇摇手示意无妨的笑道。
“二爷虽然不会武功,而且这两年头发了白了很多,但是有容发现二爷好像这两年当官当的更有劲头了呢。”宁有容一本正道。
“哪是做官做的有劲,实在是有太多事情压在肩头。若是不振作起来,就凭你二爷我这身子骨,怕是早就被那些视我为眼中钉的人打压的粉身碎骨咯。”张若春怜爱目光落在宁有容天真的小脸上,苦笑着摇头道。
“哇?二爷你都当了这么大的官了还有人敢陷害你吗?有人干坏事你就告诉皇帝老爷让皇帝老爷下令抓他们呀?”宁有容听言吃惊道,原来自己眼中当了大官的二爷竟然过的这么危险阿。
张若春轻轻的笑了笑却不说话,仿佛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眼中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吴用已经是开光境界,对世物的观察已经是超出凡人的想象了,张若春这一丝变化虽然微不可查却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既然如此,二爷就给你说说前不久朝上发声的一桩奇事吧。”张若春混迹官场大半生,官至当朝御史大夫的他瞬间便调整好了自己状态。此时的语气就像是爷爷给自己孙女讲神话奇闻一般,画面和谐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