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日里,我都窝在铺子里,将记忆里的郑板桥名画一一临了下来,虽说是临摹,却也不是完全照搬的,许多地方都加入了我自己的手法和理念,画完之后落款:文心斋安若颜。印章还是我自己亲手雕的呢。
开张之日,无风无浪,一派平静。预料中的流氓地皮砸场子收保护费没有出现,亏得我还准备了红包;恐惧中的十四阿哥前来寻仇也没发生,亏我还报着必死的决心呢——开玩笑啊,言归正题,实际情况是:开张那天,生意冷清得出乎我的意料。
前来参观的人民群众大致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其中还包括本不愿来,却被随行好友强拉来的那种,下叉买画的却一个也没有。申时关店门后,我深刻的检讨了一下,发觉现代的经商理念在古代也似乎用得上,最可恨的是,现代的消费理念,在古代也TMD用得上,要问我什么理念,套句《大腕》里面的话:只买贵的,不买对的。一幅裱好的墨竹,成本不到五十文,我标价一两银子,就觉得已经是暴利了,可那群家伙楞是来回审视,并且面带轻视。我一发狠,便将标价全部取了下来,换上“价格面议”或者“非卖品”的牌子。
第二天,开张了,你们懂这个开张的意思吗?不是开了店铺,而是卖出去东西了。一张墨竹,喊价二十两,成交价格十六两,那家伙还跟我软磨硬泡了近半个时辰,临走了,我替他用盒子装好,又用锦绳包装好,结果那家伙居然像得了多大便宜似的,对我感激涕淋,千恩万谢之后许诺说一定替我宣传广告把所有朋友都带来让我一个接一个的宰,然后点头哈腰的出去了。
如果他知道,这幅画昨天标价是一两银子,不知道会不会将他的三朋四友都叫来,砸了我的店?
得,一票生意够我逍遥半年了,看样子古代的钱并不难赚,照这样的进度,我应该能在半年内凑其银子将那翡翠镯子赎回来。
中午又是北京菜,我吃得快哭了,看样子店铺的作息时间得改了,晨时开店,午时歇业,未时再开业,申时关门,不知道消费者能接受否?这样的概念,落到现在又是一个大大的噱头,而我的目的却仅仅是要想自己做饭,照顾自己的嘴巴和胃而已。不过,为了我的翡翠镯子,我还是决定暂时委屈我的嘴巴和胃了。
想到镯子,就会想到翔,此刻的他,在遥远的时空在做些什么呢?有替我安慰父母吗?有拿着我的照片想念我吗?当脸庞在不知觉中湿润时,我才知道,尽管当时毫不犹豫的跟他说了分手,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还是忘不了他的。赎回那只翡翠镯子,此刻以后便成了我的短期人生目标。
之后的几天里,又陆续卖出去几张画,概率嘛,大约是平均每两天卖出去一幅。这样的速度让我颇为悠闲,从绘制到装裱,我都有足够的时间跟精力去完成。
五月初一,接近申时的时候,来了一个老头,六七十岁年纪,辫子雪白,胡子也雪白,身穿深褐色马褂,里头是浅褐色绸质的长褂子,走路微微有些跛,这让我想起了几年前过世的我的外公。我赶紧迎到门口,扶他过我那高高的门槛。
老头微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争脱了我的手,自顾自的去浏览我的作品去了,我屏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要知道,我的爷爷便是在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才匆匆离世的。
“这些画儿都是你画的?”老头的语气不怒自威,连这一点都挺像我爷爷的。“是。”我轻声答道。老头咋听见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望着我,好奇的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总不能说我是怕您摔倒吧?“呃,坐久了,起来走动走动。”这个理由还算凑合吧。
老头若有所思的望了我一眼,又复回过头去看我的画。直到他细细的将屋子里挂出来的画都看了个遍之后,才走到铺子正中间的茶几前坐下。我连忙给他斟上一杯热茶,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你只卖成品吗?”老头抿了口茶,问道。
“不,可以订做。”我答道,不过想了想,这个画画似乎不应该叫订做吧?
老头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看不出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做生意还挺灵活的嘛。”
说我是小姑娘?这话我就当是夸奖我年轻的赞扬收下了。“不知道老人家想订做什么画?”我问道。
“替老夫画张像吧。”老头捋着胡子笑着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很想看看表,或者看看手机什么的,以表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我很讨厌加班,因为之前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必须经常加班,所以到了这个时代,我很想自由自在的活一回。可是,老头笑得很灿烂,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他。
于是,我开始勾勒草稿,一边画一边和老头闲聊着。画像可以只画形,但是好的画作,却应该画出神来,试问若是你对客人一点也不了解,如何得其神?
“老人家,您跟我爷爷挺像呢,我以前就经常替我爷爷画像。”我由衷的说道。
“呵呵,丫头,你就叫我爷爷吧,不用老人家老人家的那么生分,我这个年纪,做你爷爷也不会委屈了你。”老头嘴唇动了动,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我给他画走形似的。
“恩,爷爷!”我赶紧眨了眨眼,将已经涌到了眼眶的泪水眨巴了回去,“您就叫我安安吧,以前爷爷他也这么叫我。”我笔锋一转,画像就算完成了,仔细看了看,形似神也似,心里还是挺满意的:“爷爷,画好了,您过来瞧瞧吧。”说完退开一步,等老头过来验收。
“不错,题什么字好呢?”老头站在画纸前,皱着眉头思索着。“老骥伏犁,志在千里好不好?”我小声的问道。老头转过头来望着我,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旋即笑了起来,朗声道:“你这丫头,深得我心哪!就那两句吧。”
我提笔蘸饱了墨汁,龙飞凤舞的欧体便跃然纸上,又在那两句之下写道:“癸未年五月初,赠与老友,文心斋安若颜。”老头凑过来看了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老友,哈哈……”我淡淡一笑道:“爷爷,这画只有明天才能取,我连夜装裱出来,明日才得干呢,您府上在哪儿,我给您送去?”虽然我并不认识路。
“好,我明日派人过来取,这画多少银子?”老头问道。
“我都叫您爷爷了,怎么还能收您的钱呢,送给您了。”虽然我也不富裕,可不该收的钱,我是不会收的。老头笑了笑,点了点头,大踏步的走了。
第二日晌午,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前来取画,说是昨天他家老爷在这里画的,我问他叫老爷叫什么名字他也不回答,只是递给我一个纸盒,说我看了就明白了。我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套印着英文的油画颜料,还有一盒型号齐全的排笔,另外就是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银票下压着一封没有信封的信:
小友:那票子跟这些染料,对老友来说,作用不大,对你来说却一定有用。勿拒,老友。
言简意赅,教我如何拒绝?我只得收下盒子,又将墙上一幅标着非卖品的我的原创作品取了下来,用另一包装盒装了起来,留签在内:亦同老友。
待家丁将两幅画都拿走之后,我才欣喜的捧起那盒颜料,仔细的摩挲起来,脑子里不禁琢磨起那老头的身份来。这样的颜料应该是外国的贡品吧,他如何能拿到?又如何能满不在乎的将它送给我?真是个神秘的老头子。
往后的这几日里,我都窝在铺子里,将那幅仨帅哥图仔细渲染,力图真实再现那日眩目的场景。因为是在店铺里画的,时不时还有好奇的人过来参观,都说没看过这种画法,一丝头发一寸肌肤,都跟真的一般,我只是笑了笑,跟他们说这是一个西洋传教士教我的。画完了帅哥图,顺带着也替自己画了幅自画像,直发垂肩,低头颔首,白色连衣裙,完成之后,觉得画中人其实比自己漂亮许多,纤尘不染,一副仙子之姿,而我自己却是俗人一个。左看右看,总觉得光着的两条手臂看上去太不顺眼了,想了想之后,便在左手腕子上加了一副翡翠镯子。
这两幅画自然是不能拿出来卖的,我待颜料干透之后,仔细的包裹起来,放到了楼上的书房里。虽说这间房被定做书房,可是却一本书都没有,架子上摆放的全是我的画作,只要不能卖的,基本上我都收藏在这里。
**去隔壁的酒楼吃北京菜,那里的掌柜都将我认熟了,于是我跟他打了个商量,以后他们每日买菜的时候,顺带也替我买些回来,这样我便可以不外出也能自己煮东西吃了。我的计划是,半年以后,不管能不能凑够钱赎出镯子,我都不要再过这么累的生活了,到时候店铺里请个伙计,自己就游山玩水去。
那老头再也没出现过,因为不知道他的住址,我只能等他来找我,可是他再也没来过。
五月十九那天,我的铺子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从早上到晚上,打我铺子前经过的人用一只手都能数得完。天黑之后却突然热闹了起来,街上脚步声不段的响起,还有人在吆喝着什么,不过我天生没有凑热闹的习惯,关好门窗之后,我就准备进房间去画我的画去。
谁知道我不去凑热闹,热闹却要跑过来凑我。楼下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只得下楼去开门,门外是举着火把的士兵,一眼望去,黑暗的街道上尽是朵朵的火把,大约有二三十人之多,领队那个将火把举到我面前,然后楞了一下,语气还算客气的问道:“你就是安若颜?”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入了谷底,躲了这么多日,还是被那小子找到了啊。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姓名呢?脑子正在乱转着,领队的士兵不耐烦了,大声问道:“你就是安若颜?”我木然的点了点头,只听那人喝道:“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