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房间里,足足地睡了一觉,疲倦和困顿一扫而空。
起了床,自有宫女打来了热水,我胡乱洗了把脸后,就到园子里开始晨练起来。连看着死了两个年纪并不大的人,对我的触动其实满大的,这时才深深体会到命运是公平的,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不健康的,一律去见上帝。所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享乐的本钱哪,为了我幸福的下半生,还是多运动多锻炼的好。
累出了一头的汗,又洗了个澡,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
正吃着早饭呢,管家回来了,说是我要的黏土找到了,所谓黏土,就是一种质地比较特殊的泥巴,粘稠度比较高,适合用来做雕塑。我三下五除二的扒拉完了早饭,便回房间去换了件暗红色的对襟褂子,系上了围裙,戴上了袖套子,这才跟着管家一起,到了他替我准备的工作室去。
这工作室原本应该是处废弃的书房,光线充足,而且通风,地势又比较偏僻,很安静,我很喜欢。屋子中间是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放了好几大陀黏土,够我使劲挥霍了。另外便是我让管家准备的木工具,全是塑像要用的小棍子,一头尖一头扁,大小型号都有,虽然比起我在现代用的工具显得粗糙了很多,但是也是十分难得了。
管家退下了,走时还顺手带上了门。墙上挂的,便是已故裕亲王的画像,一共两幅,一幅是身穿朝服的,一张是军装骑马的,但是画像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看上去显得有些苍老。因为都不是站立的,倒也看不出身材究竟好不好,只是看上去很消瘦,而且精神也不是十分好,有些病奄奄的,眼眶深陷,双眼无神,断没有皇帝所希望看到的那种神采。
人会老,皮肤会变糟糕,身材会变矮小,可是头部的骨骼却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我们的肌肉和皮肤而已。所以,我可以根据这两张画像,来推断出他的头部骨骼结构,虽然只是个大概。
额头宽大,这是满族的特征,鼻梁和眉廓比较突出,人中比较长,这一点又证实了传说的荒谬,都说人中越长寿命便也越长,那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专心的捏着泥巴,八阿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的都不知道。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在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八阿哥倚在门旁,徐徐的念着。一身的白衣,配着他的颀长身材,显得他如玉树临风。
我一手的泥巴,抬头望着他,有些愕然,然后便对他笑了。这首《我侬词》当初很喜欢,因为句子有些白话,所以一直以为是近现代的作品,这会儿却从一个地道的古人嘴里听到,难免会觉得亲切又温暖。
“你居然也知道这首词啊?”我直起身来,笑问。
“怎么,我不能知道吗?”八阿哥笑着反问我。
“不是,我不记得是谁写的了,还以为……”还以为是后来的人写的呢。
“这是元朝的书画大家赵孟頫的妻子写的,当时赵孟頫想纳妾,他的妻子管道升便作了这首词,后来赵孟頫看到了,心里愧疚万分,最终也没有再提纳妾之事。你说,他是不是个痴人?”八阿哥笑着问道。\n
“怎么就是痴人了呢,我说他们呀,才是真正懂感情的人呢。”我答道。
赵孟頫我是认识的,当然不是真的认识,而是美术史上有他浓重的一笔,颇有些名气,只是我向来语文历史不通,是以对这首词的出处并不知晓。\n
“哦?”八阿哥站直了身子,向我走来,“你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一夫一妻才是正道嘛……”我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似乎很不妥当,于是立即改口道:“如果做丈夫的是真心爱自己的妻子,便不会娶那么许多的老婆回来,让自己的妻子伤心。”
“是啊,她也说如果我娶三妻四妾的话,她会很伤心。”八阿哥感叹道:“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笑话我,我都决定今生只娶她一个。”我抬头诧异的望着八阿哥,心里的震惊和感动简直无法形容。这话如果放在现代,是最简单不过的一句承诺,但是这话却是出自一个清朝皇子之口,怎能教人不惊讶。
尽管明知道他和九阿哥是一伙的,但是此刻我的心里对他已经有了**分的好感,这样一个重感情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这个关于一夫一妻制的话题很快就结束了,我和八阿哥开始讨论起桌上的泥塑来,在他的修改之下,泥塑跟画像更为接近了。不过,因为他没有系围裙,也没有戴袖套,原本月白色的长衫,此刻沾上了不少的泥巴,一团团的土黄色,十分的显眼。我起初还能忍着,小声的偷笑,末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衫,也跟着笑了起来,再后来我和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门口有一片阴影,我笑着望过去,却是四阿哥青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因为守夜的缘故,脸上已经窜出了胡茬子,眼睛下是黑眼圈,再配上他吃人的表情,看上去让人觉得害怕。我的笑声咽在了喉咙里,八阿哥见我面色有异,也回过头来,看到了四阿哥,忙道:“四哥,你也来了啊。”
“我自己的家,我不能来吗?”四阿哥说话带着刺,我不认为是我惹到了他。
八阿哥见情势不对,赶紧告辞溜了出去,剩下我一脸的尴尬满手的泥巴站在桌子边上,还有门口恶神一样的四阿哥。本来该是恼怒的,因为他用那样的目光看我。可是我的心里,居然冒出来一个万恶的声音:若是他肯拿那样温柔的目光来守望着我该有多好。
八阿哥走后,四阿哥的目光更为凶狠了,我真不明白我究竟为什么这么惹他讨厌。从小到大,我都是受欢迎的的那一型,没想到落到古代了,却连连遇到这么多看我不顺眼的男人,还都是帅哥啊,我的人生真是失败啊。
“四……四爷……”因为他一直不开口,我只得结结巴巴的唤他,在这么站下去,我定会被他的目光给看疯了去。
他一步跨了进来,脸色依旧阴沉,却也终于开口说话了,“你就这么离不了男人吗?”声音似乎是从牙齿缝里冒出来的,早知道他要说这么难听的话,还不如就维持刚才那种姿势站着算了。
“先是十四弟,现在是八弟,你就不能安心的待在十三弟身边吗?”原来在他的眼里,凡是和我说过几句话的,竟然都是我勾搭的***啊。
“我要留在谁身边,关四爷您什么事呢?”我也是会生气的人,别拿我当哑巴。纵然目前是寄人篱下,纵然他是皇帝的儿子,我却不是那种可以随人侮辱的人。套句老话,士可杀,不可辱。
“你!”四阿哥朝我举起了右手,我赶紧闭上了眼睛,把脖子往后缩了缩,这是知道自己要挨打时通常会有的条件反射,虽然我从来没挨过耳光。眯着眼睛等了半天,巴掌也没落到我脸上,睁开眼,看见四阿哥依旧举着手,不过手指已经绻了起来,似乎不会打下来了。那样绻着的手指,让我想起了病中见到的场景,心里不由感叹:他的温柔,果真都给了她啊。
“十三弟他其实很脆弱,你……你不要伤害他。”四阿哥的语气软了下来,手也放了下去,“你只要对他好,我自会让你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说完转身欲走,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来说:“你最好离八弟他们远点,别怪我没提醒你。”
“四爷,您怕是弄错了。”我望着他留给我的背影说道,“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在我的眼里,一钱不值,您竟然拿这种东西来和十三爷比,您是真的疼他吗?你此番对我讲的话,他如果知道了,会作何感想?”我狠下心肠大声的质问着,也不管四阿哥僵在那里的身影是如何的摇摇欲坠。
我知道他不是不爱,只是不会爱而已。虽然心里开始不忍起来,但是我还是咬了牙继续说道:“您这样逼着我去爱他,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四阿哥身形摇了摇,也不回头,踉跄离去。
我将手在袖套上胡乱擦了两下,前去关上门,然后颓然的坐进椅子里,仰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我才来多久啊,场面就这么混乱了,长此下去,如何得了。心里觉得疲惫不堪,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是皇帝派了任务,又给我发了饷银,叫我如何敢擅自离开呢。
再次叹了口气,我抓了坨黏土,开始胡乱捏了起来。脑子里撞来撞去的全是留辫子的男人。翔,我的翔,我只想简单的思念你,都做不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静下心来,我开始替翔塑像,他的额头,他的鼻子,他的唇,他的下巴,一一的勾勒出来,我最爱的眼睛,还有我常常亲吻的耳垂。翔,我此刻多么想扑到你的怀里,听着你淡淡的安慰呀。我将他的额头抹光,然后去拿另一团黏土来做他的头发,回转身来,才惊讶的发现,光着额头的翔,跟十三阿哥,居然有些相似,只是翔很少如十三阿哥那般笑,是以来了这么久,居然没有发现。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却又飞快的消失掉了,想抓却如何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