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隆绪的脸微微一红,嚅嗫道:
“这个,这个,儿子看了,还没有想好。”
契丹风俗,男子十二岁就该谈婚论嫁了,十六岁成亲是正当其时。当然也有很多人家出于各种需要从娃娃就开始议亲定亲,也有年纪很大都娶不起媳妇的。耶律隆绪今年十六岁,作为太后就必须为他议婚定亲了。从第一次千龄节,隆绪十四岁时开始,萧燕燕就为他安排了侍寝的宫女,也默许他在宫中范围内选其她喜欢的人。皇帝的私生活全都在太后的监控之中,她监控的目的并没有恶意,只是为了防止皇帝年轻好色,纵欲伤身。隆绪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母后的视线之内,所以也有所节制。因为身边已经有了女人,他对大婚并不着急,只是对大婚后的亲政有些憧憬。
皇帝大婚和宫闱私戏不同,这是一件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必须严肃认真地依照章法进行。契丹祖制,皇后必须出自国舅族。这即是为了皇族血统的纯正,也是为了维持耶律氏与萧氏共享天下的格局。除了皇后之外,皇帝的嫔妃则可以来自其他各个不同种族。比如被灭国的渤海国皇族大氏,出于笼络的目的,历代皇帝的嫔妃都有来自这一族的女子;汉族女子为后妃的更是不在少数。国舅族的特权还包括,只有国舅族的后妃生的皇子才能继承皇位。皇后的嫡子自然具有优先继承权。如果皇后无子,国舅族出身的嫔妃生的儿子则拥有顺位继承权。如果国舅族的后妃都无子,就要从上一代皇帝的嫡孙中选择嗣位新君,而不能从皇帝的其她嫔妃生的儿子中挑选。
契丹目前有六个国舅帐族,夷离毕帐,就是萧思温的这一支;拔里大翁帐、拔里小翁帐、乙室已大父房、乙室已少父房和塔列葛国舅别部。大惕隐司就是在这几个帐族中进行初步挑选,选出了最初的二十名女子。
五个女孩的出身经历、相貌品格等等隆绪都从大惕隐司上报的奏章中有了初步了解。她们中最大的十八岁,最小的十四岁。五个女孩他差不多都见过。因为钠钵巡游时皇族国舅族都可以随扈,亲戚之间见面是常事。但当时对这几个关系或远或近的表姐表妹们他都没留下什么印象,现在对着这个名单他努力搜索脑海中依稀存在的模糊记忆。
名字排在第一的,是外祖父萧思温的侄孙女,名叫萧婉。就是那个年纪最小的。萧思温的两个儿子都是过继的哥哥的儿子。萧思温有两个哥哥,大哥名叫胡鲁古,是萧隗因的生父;二哥名叫尼古只,是萧继远的生父。尼古只的另一个儿子名叫萧继和,就是这个萧婉的父亲。隆绪对这个女孩儿印象普普通通,相貌端庄,却也谈不上姿色。
排在第二的仍是萧思温的侄孙女,是胡鲁古的孙女,今年十八岁,名叫萧钏。记得这个女孩有着和萧隗因相同的基因,长相憨厚,黑皮肤厚嘴唇,小眼睛矮鼻梁,隆绪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会入选。
还有一个也是夷离毕帐的女子,关系却远了一层,是萧思温的堂弟术鲁列的孙女,萧挞凛弟弟的小女儿。
下面两位一个是大翁帐的女孩,一个是小翁帐的女孩。
没有一个是令他一见钟情,心动不已的,只有大翁帐的那个女孩相貌姣好,白白胖胖像一只小猪,想起这个女孩,他的嘴角就不禁向上一弯,想像在床上她会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选皇后其实更重要的不是相貌而是性格,可是他和这几个女孩最多只是远远见过几面,从来没有一起相处过,完全不知道她们是娇蛮刁钻还是温柔贤惠。
他知道,母后一定希望他选自己的近亲侄女,所以他只能在前面两个中二选一。萧继远曾经嬉皮笑脸地对他说起那个萧婉是个好女孩,知书达理性格温婉。萧继远好像不满足于现在的身份:皇帝的舅舅、姐夫,还想进一步成为皇后的亲伯父。但抛开萧继远不理,单从相貌上他也会选萧婉这个小妮子。
他想说选这个萧婉,但有些说不出口。虽然他的后宫无私事,太后处处插手,但这话要当面说出来,尤其是当着一个外人的面,他仍然有些尴尬。
燕燕哧地笑了,说道:“莫不是皇帝看花了眼了。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孩,倒也难怪。”
隆绪心中苦笑。这时他恢复了镇定心态,母后面前,没有什么私人隐秘;至于韩德让,无论是作为母后的情人还是自己的辅政或先生,自己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他。这个汉人从前在朝廷上宠冠群臣,现在一步步介入到皇室家务中来了。可是没有人能阻止。在刚才的头鱼宴上,对他的在场每个人都或真或假地泰然处之,有的人还在讨好他。看二弟隆庆对他的诗大声叫好,就知道这家伙人小鬼大。讨好韩氏就是取悦太后,现在没有什么比敞开胸怀接纳韩氏更识时务的了。自己贵为皇帝却无力改变这一切,而且如果自己的表现令母后失望,皇帝是随时可以换人的。他现在常常想起让国皇帝的故事。
想到这里,他就坦然起来,面色霁和地迎合着母后的想法道:
“是,母后选的一定错不了,儿子觉得个个都好。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母后定吧。”
燕燕很高兴皇帝能这样说,口中却怪道:
“这可不行,还是要皇帝自己喜欢的人做皇后才能鸾凤和鸣。不然让大惕隐司把几个人都找来你看看,说说话儿,近处看清楚些,也了解一下脾气秉性。”
隆绪凑着母后的兴头谑道:
“不用这么麻烦。叫来了就得都留下,不然怪不好意思的。要是母后不反对就那第一个叫萧婉的好了。”
燕燕一听果然春风满面,合掌笑道:
“皇帝眼光不错,这个小妮子我见过几次,去年过中秋节还进宫来看我,送了一个她亲手绣的荷包给我,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温厚贤惠的好孩子。皇帝要是喜欢,我就让大惕隐司去开始张罗纳彩问名等等的礼节。选定一个黄道吉日举行大婚。今年又有喜事了。”
一直坐在旁边含笑静听的韩德让这时说道:
“今后几年怕是会喜事不断呢。孩子们转眼都大了。”
听了这句话,萧燕燕胸中一下涌上好多心事,收了笑容,蹙眉道:
“说是喜事不断,其实是操心不断。皇帝,你父皇年纪轻轻就一撒手走了。他龙驭上宾成佛成仙,抛下咱们孤儿寡母,好不凄凉。那时皇帝说是十三岁,其实出生还不满十一年。这几年哀家又要照顾你们又要担起天下,吃了多少苦,你都不知道。现在好不容易朝廷稍稳,你们也长大,哀家又要操心你们六个的一桩桩婚事,还是操不完的心。”
说到伤心处,她的眼眶红了。隆绪现在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听母后唠叨想当初孤儿寡母如何不易,虽然他的内心还是感激和深爱母亲的。他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母后的座位旁,掏出一块丝帕递给母亲,跪下俯身凑近母后的脸说道:
“母后不要难过,您的养育之恩我们兄弟姐妹没齿难忘。母后放心,契丹也要以孝治天下,儿子要一生一世尊崇孝敬母后。”
燕燕握住他的手,破涕为笑道:“将来皇帝亲政,我成了没有用的老太婆,皇帝要是还能记着这番话,就不枉了哀家一番辛苦。”
隆绪忙道:“这话儿子不敢当,母后在一天,天下就是母后的。要说没用,只怕母后嫌儿子没用呢。”
燕燕高兴起来,轻轻推着皇帝道:“你长大了,拿娘当小孩了。快回去坐着,娘还有话说呢。”
宫女们进来换了热茶,摆上点心,又退了下去。燕燕缓了缓情绪,说道:
“说起伤心事又扯远了。刚才说到喜事,我想趁这个机会和皇帝说说越国的婚事。在外你是一国之主,对内你也是家中长子。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替娘分担了。”
“越国?她才九岁啊,她的婚事也要议了吗?”隆绪刚刚坐回到座位上,一听这话就挺直了身子,睁大眼睛问道。
“是啊,是才九岁,这在普通人家谈婚论嫁确实早了些,但在咱们皇室却不早了。谁叫她们生在皇家呢,可怜的卫国不也是九岁就出嫁了。”
说道卫国长公主,燕燕又伤心起来。刚才说的儿女多操心多,真的是不假,这个卫国公主的婚姻就是一件令人烦心的事。
三年前,景宗皇帝驾崩,萧燕燕才刚刚三十岁就成了寡妇,领着六个未成年的孩子,真有些四顾茫然孤苦无依的感觉。她深感势单力薄,只好将年纪尚幼的女儿们当作笼络人心,加强实力的棋子。她一口气将两个大些的女儿都嫁了。十四岁的齐国长公主嫁给了太后的弟弟萧继远;九岁的卫国长公主嫁给了萧干的儿子萧吴留。
齐国的婚姻还算美满,虽然萧继远有些轻浮,本事不大毛病不少,但对齐国敬爱有加。而卫国的婚姻就闹心了。
萧干出身显贵,是萧思温的伯父萧敌鲁的儿子,做过北府宰相、突吕不部节度使,是军中有权势地位的人物。燕燕本想借助他的军中实力充做自己的羽翼,便将他老来得子的最小的儿子萧吴留招做了驸马。但当时只顾着笼络老萧干,却忽略了萧吴留本人的情况。这个少爷身体一直不好,病病怏怏,药罐子不离身,成亲后开始一年还好,从去年开始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好像说已经不久于人世。卫国现在才十二岁,成婚后一直没有圆房。但她整天看着所谓的丈夫病恹恹,自己就要成寡妇,心情怎么能好。燕燕每每见到卫国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就难受,所以允许她常住宫中,过去的公主帐和宫女嬷嬷们也都保持原样留给她用。
燕燕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从脑中挥去不快,恢复惯常的冷静语调说道:
“自古以来皇家女儿说起来尊贵但往往身不由己,有的为了和亲要远嫁番邦蛮族,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齐国她们几个好多了,娘都努力让她们幸福,不过是早些议婚罢了。皇帝,不是母后狠心,而是有太多不得已。越国是娘的幺女,娘最疼她,绝不会不顾她的幸福。这一次给她选的驸马是个万里挑一的好男儿,是一个横刀立马威武英俊的年轻将军,我想她会满意的。”
“啊,是哪一个?”隆绪按照母后所说将朝中年轻武将想了个遍却想不起来哪一个。
“这次率兵东征,马上要凯旋而归的萧恒德。”
“是他!”
隆绪恍然大悟,怪不得母后对这个萧将军青眼有加格外宠信,几年之内就从一个边军营将提拔为十万大军的监军,地位超过了带他出道,一直是他的顶头上司并且和母后血缘更加亲近的萧闼览。原来令人侧目,现在这一切都有了答案。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来。只听韩德让说道:
“萧恒德的确是个文武兼备年轻有为的难得人才。不过他二十七八岁了,已经成家,并且好像还有儿女。”